首頁 懸疑偵探

一傘之下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扭轉

一傘之下 武中 3596 2022-02-03 20:30:00

  蕭子鈺還沒來得及入京,京城的消息就先到了。

  三天后,蕭府并疊箱籠,結束齊備,一道來自朝廷的語書如潑天寒冰,將他所有的準備和希望澆得透涼。

  這道由吏部呈遞、唐帝朱批的語書中,頭一件事就是谷鐸行賄案,在他交代行賄的官員中,蕭子鈺的名字赫然在列!

  緊接著,語書直問他失察之罪,包括寇甯庸致仕,江丁被告發(fā),尤其是谷鐸大興土木,亂掘蠻建,欺上瞞下等惡跡。唐帝御筆批復說,蘇州官紀敗壞如斯,已至窮形盡相的地步,江南東州何以絲毫未察?

  為了遮掩歙州之亂,蕭子鈺前不久才上書保證不會再出任何事,說江南之地“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yè)”,其中特別例舉了蘇州。

  誰知不到兩個月,蘇州一連四名命官出事,官民人心惶惶。

  不但如此,這道語書把這近一年來發(fā)生的事幾乎全都翻了出來,斥責他作為江南監(jiān)察使,不能摘奸察宄,掃清流弊,出事之后唯一能做的就是急著上書撇清關系。

  更讓他感到大禍臨頭的是,這道語書是吏部呈遞上去的,所以其實就是太子的意思。他若早幾天去西京或能阻止這件事,可如果現在去,毫無疑問不會適得其反。

  墨非毓外出辦案了,蕭子戊也不在府上。整整一天蕭子鈺都在書房不安地踱步,腿走得酸痛了想坐下來休息,可又總是坐不住。查爺來送午飯時,見早餐紋絲未動,也不敢說什么,依然放在一旁??蛇@個天氣飯菜不出一炷香時間就變涼,尤其是牛羊之類的葷食,凝凍后撬也撬不動,更別說入口了。晚飯時,查爺用熱水把飯燙著,蕭子鈺嫌味道太重,把三餐都給摔了出去。

  書房的昆喜,這一整天簡直是度日如年。

  此時,他顫顫巍巍地立在書架旁,蕭子鈺陰沉著臉站在他前面,眼睛在墻上掛著的一幅《籠袖驕民圖》上停留了一陣子之后,緩緩落到書房角落里一塊些微蒙塵的石頭上。

  這一塊天竺石,是去年年底夏呂的紳民送的。傳白樂天在離任杭州刺史時,發(fā)現自己帶回了天竺山的兩片山石,寫下“三年為刺史,飲水復食葉。惟向天竺山,取得兩片石。此抵有千金,無乃傷清白”的警句。紳民送這塊天竺石,是頌揚蕭子鈺和白樂天一樣清風盈袖。

  這塊石頭搬進書房后就扔在角落,平時根本沒在意,此時不經意看到,難免生出感慨。去年春風得意、萬民景仰的光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變了。

  他很少到坊間去,但大家說什么他心里是有數的。關于這塊石頭,現在有人說當年白樂天見到天竺石時就卸任杭州刺史,可見當初紳民有先見之明,是希望他蕭子鈺早點滾蛋。

  確實,短短幾個月時間里,睦州、湖州、歙州、蘇州接連出事,四個州的刺史、屬僚、縣官暗地里的勾當被血淋淋地撕開。誰會相信他蕭子鈺與這些毫無關系,誰還會相信他蕭子鈺清廉如水?

  “哥哥,你找我?”蕭子戊和老莊出現在門口,盡管一臉疲憊,不過氣色比蕭子鈺好得多。

  “你可算回來了,”蕭子鈺將思緒收回來,拿起桌上的語書遞給他。

  蕭子戊一看是朝廷的文書,不由皺起了眉,越往下讀,眉毛擰得越緊??赐旰蟪聊季?,才緩緩放在桌上。

  “現在怎么辦?”

  “太子讓吏部這樣做,很顯然是想撇清干系,”蕭子戊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后,字斟句酌地道,“現在最難的是谷鐸交代的口供?!?p>  “不只是口供!”蕭子鈺本來就焦躁不安,此時火氣上來,眼睛更紅了,“江南發(fā)生這么多事,太子是要撇清干系,難道他會對我很滿意?陛下已經御筆欽批,要問我失察之罪。你瞧不起我這個八品官,現在八品官可能也沒得做了!”一想到面前這個人讓他收受谷鐸的銀子,他是既憤怒,又后悔,把之前的怨憤也發(fā)泄出來了。

  “可寇甯庸辭官歸田,谷鐸出事,甚至江丁被告,這些都遠超哥哥能力范圍……”

  “現在的問題不是他們全都出了事,而是他們?yōu)槭裁闯鍪拢苠冈谖唤暧褂孤德?,谷鐸大興土木,海鹽縣幾乎成了匪縣,這些都非一日之弊,還有蒯慕,閆成瑞,鄒幽瑞……這些要怎么解釋,不關我的事嗎?”

  確實,上面的每一件事都讓人頭疼,如果有辦法早就解決了。蕭子戊緊閉著嘴唇,也是束手無策。

  “我再想想京城還有誰能幫上忙。”

  蕭子戊這樣說,顯然是覺得房間里氣氛太壓抑了,因為過了良久,他也沒想到有誰能幫上忙。

  也不知是不指望他,還是別有因由,蕭子鈺斜斜地望了他片刻,道:“先生回來了嗎?”

  “我去看看?!?p>  昆喜和老莊還沒反應過來,蕭子戊已經邁步出了書房。

  好在墨非毓已經回到書舍,片刻功夫,兩人并行進入書房。

  奉茶過后,蕭子鈺直入主題:“把信給先生?!?p>  墨非毓接過信,從后往前慢慢看著,從他神色既看不出這道語書有多容易,看不出有多棘手。

  “前幾天請先生回去考慮面見太子的對策,誰知我還沒去,朝廷先來問罪了。”蕭子鈺盡量客氣地道,“先生這幾日可有想到良策?”

  “大人不要急。”墨非毓勸慰了一句,隨即將語書輕輕放到桌上,“先說谷鐸的事吧,大人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收受了谷鐸什么好處?”

  蕭子鈺這才想起,墨非毓到現在也只知道蕭府收受了谷鐸好處,至于是什么并不清楚。他看了一眼弟弟,蕭子戊忙道:“銀子,十萬兩?!?p>  蕭子鈺留意墨非毓臉上神色,可墨非毓依然只是點了點頭,似乎這十萬兩只是一個數字而已,就是百萬兩,千萬兩,也和一兩二兩沒有任何區(qū)別。

  “這筆錢可曾動用過?”

  蕭子戊道:“送到府上后就一直放在西園的暗倉里,封識都還在?!?p>  “很好,”墨非毓道,“谷鐸官階是六品還是七品?”

  蕭子鈺道:“海鹽縣‘海濱廣斥,鹽田相望’,乃是上縣,谷鐸是從六品?!?p>  “那就更好辦了?!蹦秦沟溃肮俅笠患墘核廊?,大人只需盡快將這筆錢偷偷運去公署,不管是誰查下來,都以‘職卑位賤,未敢拒絕’為由力陳。記住,路上不要讓人發(fā)現?!?p>  蕭子鈺發(fā)紅的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又黯淡下去:“如此雖也是個理由,但會不會太牽強了?”

  “我還沒說完,”墨非毓喝了一口茶后,緩緩站了起來,在書房中來回走了兩步,最后目光落在那一塊天竺石上,“其實,歙州的蒯慕出事后我就在想一個問題,是什么力量攪得江南官場人心惶惶?禍事頻發(fā),誰會有如此力量?”

  這個問題,蕭子鈺顯然也想過:“先生以為是什么?”

  “閆成瑞、鄒幽瑞、蒯慕、寇甯庸,出事的無一例外全是一州之長。能有這種能量,目標又對準江南的,絕非是大人或地方官員這個級別的人。

  蕭子鈺濃眉深鎖:“那會是誰?”

  墨非毓轉過頭,定定望著他:“最有可能的,是太子的對手。”

  此言一出,蕭子戊手中的茶杯咣當一聲晃了一下,灑出了不少茶水。蕭子鈺臉色也是為之一變,他喉結深深動了一動,將最近一年的事來來回回想了一遍,更覺這個推斷不但準確,而且似乎是唯一的可能性:“沒錯,沒錯!難怪我左思右想都找不到原因。原來不是有人要對付我,而是要對付太子殿下!”

  “可要說此事牽涉朝黨之爭和皇儲之爭,別說沒有實據,就是有實據,又有誰敢說?”蕭子戊眸色森森道。

  蕭子鈺聞此,也將目光投向了墨非毓。

  “這話自然不便在上書中言明,而是要告訴太子?!蹦秦咕従彽?,“江南是太子的根基,就算我們沒有真憑實據,這至少也是一條非常重要的意見。如果太子恰好還沒想到,這條意見應該足以轉移太子的注意力,同時讓他打消對大人的疑慮。如果太子又恰巧揪出幕后黑手,大人將是未來西唐王朝的一大功臣,前途無可限量?!?p>  蕭子鈺疲憊而又憔悴的雙目中再次炙熱似火,他喝了一大口茶才把激蕩的情緒給壓了下去:“蕭某能守住現在的一官半職我已心滿意足,其他的,沒想過也不敢想。”此情此景,他這話倒有一半是出自真心。

  “奴才給先生添茶?!币慌缘睦锨f笑著給墨非毓添了茶,見墨非毓在搓手,又將熏爐的碳火挑旺了一些。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老莊進入書房都會反客為主,反而是昆喜每回只能靜靜伺立在角落。

  “太子領會大人的意思后,一定會立即稟知陛下。所以朝廷這邊,大人只需上書將這一年所有的罪責全部兜攬下來。如此,大人現在的處境,將會徹底逆轉?!?p>  蕭子鈺望著桌上那道語書沒說話。蕭子戊道:“所以這一切,是哥哥發(fā)現有人在太子殿下的地盤上作亂,把他們一個個揪出來?!?p>  墨非毓點頭道:“如此一來,大人收受谷鐸好處卻分文不動就順理成章了?!?p>  蕭子鈺終于明白過來:“不是受賄,而是為了揪出與太子殿下做對的人。證據就在十萬兩現銀分文未動?!?p>  “正是如此?!蹦秦购喍痰乜偨Y。

  墨非毓的一席話,不但解決了谷鐸的難題,更扭轉了整個被動的局面。蕭子鈺雖然仍處在亢奮之中,但神經完全松弛下來,神思也變得清晰敏銳了不少。

  他再次將墨非毓的建議來來回回想了幾遍,只覺實在是無懈可擊,妙不可言,不由道:“先生識略幽渺,廟謨深遠,蕭某這個江南東州,全奈先生才得以保全,請先生受我一拜?!闭f著盈盈拜了下去。

  “大人客氣了,”墨非毓輕輕將他托起,辭色仍是淡淡的,“大人氣色很不好,要不要我開一劑藥我大人助眠?”

  “不用。”蕭子鈺笑道,“先生剛才開的方子比什么藥都管用。”

  墨非毓提醒道:“地方上,一定有不明事理的人,還需要大人費心?!?p>  “地方是小事?!?p>  連日緊繃,如今完全松弛下來,蕭子鈺這才覺得疲憊如排山倒海般洶涌而來,剛才這幾句話,他已經接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若沒有其他吩咐,我先回書舍了?!?p>  墨非毓再三囑咐不必相送,蕭子鈺和蕭子戊才停在了門口。饒是如此,兩人還是直等墨非毓和他那把傘消失在冬日暖陽下才轉身回屋。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