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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傘之下

第七十四章 博弈

一傘之下 武中 3692 2021-12-26 20:00:00

  離開薄暮樓,徑往雨前院而來,一抹熟悉的昏光從窗戶里透出,似乎在迎接著主人的歸來。

  剛邁步入院,只見老莊擎著燈搖搖晃晃走過來,蕭子戊瞪他一眼:“又喝了?”

  “就一點。”老莊怕多說露餡,只說了兩個字,不過就這兩個字,舌頭也在打轉(zhuǎn)。

  “夫人睡了嗎?”

  “剛才……還在屋子里等老爺呢?!?p>  “下去?!?p>  繼續(xù)往里走,透過窗戶看到夫人坐在椅子上翻書,琳兒趴在床沿睡著了,這才推門進去。

  “回來了?!蓖醴蛉苏鹕恚恢惠p柔的手落已在自己肩上。

  “服過藥了?”

  “每天都按時服的?!蓖醴蛉朔词州p輕撫住丈夫的手指,抬頭溫柔地望著丈夫,“臉色怎么這么難看?”

  蕭子戊提了根凳子傍在夫人旁邊,轉(zhuǎn)身去推琳兒。

  “你輕點?!蓖醴蛉巳崧曁嵝选?p>  良久,琳兒才迷迷糊糊醒來,四下張望了一陣,一看蕭子戊在屋里,一聲兒也不言語,揉著眼就往外走。

  “哎唷!”琳兒又撞到了門上,而且連位置也和上回一模一樣。

  “又遇到了什么事?”

  蕭子戊在凳子上坐了下來,沉吟了片刻:“調(diào)查趙府的事,我本以為哥哥會大發(fā)雷霆,可他剛才什么也沒說。”

  王夫人聞此,也不禁露出詫色:“他沒怪你?”

  蕭子戊搖了搖頭:“他大發(fā)雷霆或者罵幾句還好,可剛才在薄暮閣,他一句責備之辭也沒有,還叮囑我不要多心?!?p>  王夫人望著一旁散出淡淡燭火味的燈盞:“這么多年了,他的脾氣我還是知道的,他越是不說,可能心里就想得越多。你們兩個向來兄友弟恭,無話不說的,怎么會變成這樣?”

  聽夫人這樣一說,蕭子戊更是憂從中來??梢f到底哪里出了問題,他也說不上來。

  “又是墨先生對不對?”

  蕭子戊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

  “就算只是懷疑,你何不干脆讓他離開?”

  “墨先生為府上出過不少力,哥哥對他十分器重,關(guān)鍵是我手里沒有任何證據(jù),連蛛絲馬跡也沒有?!?p>  “他不過一個儒生,這點事你也做不了主嗎?”王夫人扭頭望著丈夫,“此人深不可測,趁現(xiàn)在還來得及把他轟走吧,要是再拖下去,可能后患無窮。”

  這么多年來,夫人的智慧蕭子戊比誰都清楚,而且墨非毓也一直是他的心病。他站起來在房間里走了兩步:“哥哥這邊,總得尋個合適的理由。”

  “不必。”王夫人淡淡道,“既然在墨先生身上找不到證據(jù),還可能得罪哥哥,我們就想辦法讓他自己走。”

  “怎么做?”蕭子戊明顯一動。

  “琳兒來這里后,都是她去書舍取藥。初時我也沒在意,可后來發(fā)現(xiàn)這丫頭每次回來都神采奕奕?!?p>  蕭子戊一振:“你的意思,琳兒真的是他安排的?”

  “你也看到了,這丫頭稀里糊涂,找誰也不可能找她來這里?!?p>  “那你的意思是?”

  “讓墨先生知道,他不走就會連累朋友,現(xiàn)在是琳兒,以后是巴祁,還會有更多的人?!?p>  “你要拿琳兒出氣?”

  “怎么?你心疼?”王夫人不咸不淡地問了一句。

  “這樣做會不會太露骨了?而且哥哥那邊……”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到時候你全推到我身上,我是個病秧子,哥哥不會拿我怎樣?!?p>  王夫人一副弱不禁風的病軀,行事卻比丈夫果斷,也不管蕭子戊是否同意,伸手拉動了床頭的一根麻線。那根麻線一直牽連到外間琳兒的房間,琳兒房間中有個鈴兒,只需夫人房間輕輕一拉,琳兒便知道了。

  拉了有一會,琳兒方睡眼惺忪地推門進來。

  “琳兒,我有些渴了,給我倒杯水。”

  “以前只要老爺回來,夫人從來不叫我的?!绷諆喝嗔巳嘌?,迷迷糊糊去倒水,半瞇著眼遞了過去。

  夫人伸出手,剛碰到杯子,忽又縮了一縮。

  “啪”一聲脆響,琳兒手中茶杯摔了個粉碎。

  “臭丫頭!”蕭子戊登時發(fā)作,“叫你端個水,竟敢當著我面發(fā)脾氣摔杯子,要是我不在,你還不翻天!”

  琳兒不料蕭子戊會突然動怒,嚇得一交跪在地上:“老爺,奴婢不是故意的……”

  “還敢頂嘴!”蕭子戊喝道,“叫你半天才慢慢吞吞進來,夫人有心痛之疾,照你這樣還了得!”

  “子戊,你先別生氣……”

  “誰都不許管,”蕭子戊恨恨瞪著琳兒半晌,沖門外大聲道,“來人!”

  霎時,帶著三分酒意的老莊到門口候命。

  “我和大人這幾個月冗于公務(wù),你們酗酒的酗酒,塞責的塞責,一個個早就無法無天了。今天我就懲一儆百,老莊,把她拖出去,罰她跪在院門口,等天亮了召集府上奴才,給我當眾掌嘴一百!”

  琳兒聽到這話,嚇得魂兒也沒了,哪還有一絲睡意。她不敢求蕭子戊,只轉(zhuǎn)頭淚汪汪地望著夫人,希望她替自己求情。王夫人面露難色,悄悄向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可再說話。

  老莊聽蕭子戊說“酗酒的酗酒”,很怕災(zāi)禍從天而降,不過還是想救琳兒:“老爺……”

  “誰再求情,兩個一起罰,我再把她賣到寒窯去!”

  此言一出,沒人敢在言語,琳兒低低的抽泣也停了。

  老莊知事情鬧大了,走到琳兒身邊,一聲不響將她架了出去。

  房間里很快安靜了下來。

  蕭子戊喝了口茶,待情緒平定下來后,在夫人頭側(cè)緩緩坐了下來,柔聲道:“睡吧,明早這件事應(yīng)該就會傳到書舍去?!?p>  “也許不用等到明天呢。”王夫人音調(diào)很低,但十分平穩(wěn),似乎方才的事從來就沒發(fā)生過。

  蕭子戊極少如此發(fā)火,就算有人知道琳兒被罰,料也不敢有人公開議論。誰知蕭子戊剛睡下,就聽得門外有人高聲喧嘩。

  不到一炷香功夫,只聽老莊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很快就到了門口:“老爺,墨先生求見?!?p>  沒燃燈,但蕭子戊的氣息明顯變粗了。也難怪,墨非毓深夜登門求情,就證明他和琳兒關(guān)系不一般,而且他這么快就知道消息,足見府上還有他的眼線。

  蕭子戊正要下床,王夫人輕輕按住他,對老莊道:“告訴先生,老爺已經(jīng)睡下了,請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議。”

  老莊不聞有后文,回了聲“是”就去了。

  沒多久,老莊又回到屋外,這一回似乎比方才更急:“老爺,夫人,墨先生說,您要是不肯見他,他……他就只好去請大人來向老爺求情。”

  蕭子戊一聽他用哥哥來壓自己,氣得從床上驀地彈坐而起。

  “對付此人,不可動氣?!?p>  “我知道?!笔捵游燧p輕拍了拍被褥,披了件衣裳出門。

  一出房門,就見墨非毓立在門口,和正在罰跪的琳兒小聲的說著話。他身著一件白色的長袖睡袍,顯是因為來得太急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夤夜叨擾子戊君,還望勿怪?!蹦秦巩斚却蛄苏泻?。

  蕭子戊還了禮:“不知何事勞動先生深夜來此?”

  “子戊君何必明知顧問?!?p>  蕭子戊看他一眼:“我罰琳兒跪在這里還不到一炷香功夫,先生的消息還真是靈通?!?p>  “是小癡兒告訴我的?!蹦秦共⑽措[瞞,“能不能請子戊君借一步說話?”

  蕭子戊略一沉吟,向里讓了一步,延墨非毓到雨前院中一棵大樹下,屋子里的微光,正好透過窗戶找到這里。

  “先生有什么話?”

  “子戊君對墨某心存芥蒂,也不必為難府上的仆人,在下的朋友?!?p>  蕭子戊沒料到墨非毓會一語道破他的用意,一時不知如何接話,不過他也沒否認:“先生何以知道?”

  “最近幾個月,江南官場發(fā)生了不少事,而我正好是這個時候來府上。換做是我,也會對自己有所戒備疑慮。剛才小癡兒來報信的時候說,子戊君要罰琳兒跪一夜,天明后還要當眾掌嘴?!蹦秦褂挠恼f道,“據(jù)我所知,琳兒到夫人房間后并無大過,子戊君突然如此,自然是做給我看的了?!?p>  “這都是拙荊的意思。”聰明人對話,用不著虛以為蛇,墨非毓直言不諱,蕭子戊也沒打算抵賴,“我直說了吧,拙荊覺得先生不吉利,不希望先生繼續(xù)留在府上?!?p>  “我又何嘗不想盡快回村?!蹦秦箮缀鯖]有任何遲疑,“當初錦弘要我來府上為夫人療病,我就預(yù)料到一旦入府會難以脫身,盡管事事小心,還是走到今天這一步?!?p>  蕭子戊靜靜地凝望著他:“先生是不打算走么?”

  墨非毓反問道:“子戊君覺得,我能這樣大模大樣離開蕭府么?就算你責罰我在府上的朋友趕我走,我就能夠順利脫身了?”

  蕭子戊低下頭:“先生想怎么樣?”

  “不如我來告訴子戊君,可以有幾種方法處置我。第一,直接告訴大人,夫人覺得我是禍星,讓我離開蕭府?!蹦秦诡D了一頓,又補充道,“趁現(xiàn)在也許還來得及?!?p>  蕭子戊肌肉緊繃著,面無表情地道:“還有呢?”

  “直接把我殺了,當然,殺我有很多方式,明著殺可能會惹得蕭大人不滿,但也僅僅是如此。大人與子戊君乃是嫡血弟兄,不會因為一個書生就決裂。如果子戊君不放心,可以布置一個周密的暗殺計劃,將責任推到天風教身上。我的到來讓天風教處于不利局面,碧楚寒恨我也算合情合理,如此子戊君也可以置身事外。”

  “還有嗎?”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墨非毓道,“請子戊君放下對我的成見,我們一起為大人出力獻策,一起為蕭府做事。”

  蕭子戊看了他一眼:“拙荊出此下策,先生一點不怪?”

  “夫人和子戊君為大人殫精竭慮,我又豈有怪責之理。”

  墨非毓這番話完全站在蕭子戊的位置考慮,甚至將自己的生死也拋開。蕭子戊是性情之人,不可能完全不為所動。確實,墨非毓好幾次表明要離開,只是哥哥一直沒放他走,這一點他是知道的。至于三種辦法,目前并沒有任何墨非毓不利于蕭府的證據(jù),就這樣殺了他實在說不過去,可要完全放下戒備,他也做不到。惟一的辦法,似乎就是讓哥哥將他請走,當然,此事由王夫人去說最好。

  “先生在府上還有哪些朋友?”

  “書舍的算么?”

  “不算?!?p>  “除了琳兒,就是小癡兒了。”墨非毓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我喜琳兒懂茶藝,愛小癡兒性情直爽,心無藏物?!?p>  “我這就讓琳兒回屋去,算是賣給先生一個面子。”

  “多謝?!?p>  “先生不要誤會,”蕭子戊道,“如何選擇,我還沒想好。”

  “子戊君請便?!蹦秦沟恼Z氣,仿佛蕭子戊如何選擇完全與自己不相干,“我先告辭了?!?p>  墨非毓轉(zhuǎn)身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蕭子戊望著他比自己單薄纖瘦得多的身影,佇立良久,默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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