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顏雪無力地后退了兩步,也不知是不相信這個推斷,還是不愿意相信這個推斷,“我清楚記得,當(dāng)年大家都說叛軍已經(jīng)被處以火刑,并無一人逃脫,他怎么可能是慕衣族人,不可能,不可能的……”
黎東低著頭,但很快又抬了起來:“剛好三年,先生也是三年前到澄海村的。”
顏雪試圖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但似乎做不到,轉(zhuǎn)身又扶住了手邊的窗欞。
“我們已知道先生的身世,小姐為何……”
“六萬人,六萬慕衣族的同胞兄弟。如果他真的是慕衣族的人,那他身上就背負(fù)著為六萬慕衣族復(fù)仇的重任?!摈龅墓饩€下,顏雪眸中閃著光,“這些年,他一個人是怎么熬過來的?”
黎東是個心思細(xì)敏的人,他能明白一個人切身體會在意的人所經(jīng)歷過的歡笑、磨難的那種切身的感受。只是他沒有想到,自家的小姐,面前這個年輕的姑娘已經(jīng)到了如此地步。
“你說,他可曾經(jīng)歷過那場劫難,如果當(dāng)時他也在火海中,他是怎么逃出來的?”顏雪沒打算掩蓋自己的情緒,任由聲音在風(fēng)中顫抖著。
“我不知道?!崩钖|搖著頭,“我只知道,如果先生真的是慕衣族的人,那他就不是西川人,他說的香山之魂,他發(fā)下的毒誓都是子虛烏有?!?p> 顏雪淚汪汪地望著黎東,突然展顏笑了。
“你笑什么?”
“他太聰明了,”顏雪幽幽說道,“他苦心編出什么血沁玉墜,是不肯讓我去觸碰他的痛苦。他不是怕我知道,而是怕傷害到我?!?p> 這樣的推測未免一廂情愿,但也說不上來哪里不對。黎東怔怔不語,良久沒有接話。
“如果我們的推測沒有錯,”顏雪用衣袖印去眼角的潤痕,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那我們?yōu)榉f王復(fù)仇的理由和他的目標(biāo)就完全一致,接下來我可以更加明確地為他出力?!?p> “小姐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p> “你繼續(xù)查,”顏雪輕輕呼出一口氣,“他為什么要獨居,為什么怕太陽。巴祁和他不像是初識,我知道此人很謹(jǐn)慎,但或許可以從他這里得到一些消息。”
“好?!?p> 于此同時,在蕭府的書房中,蕭子鈺和蕭子戊也討論著相同的話題。
“先生不是本地人?”
“據(jù)說他本是蜀地西川人,十六年前因蜀地大旱,和父親一路東逃,十多年前見輾轉(zhuǎn)客居過很多地方,直到三年前才在澄海村定居下來。在東遷途中,先生的父親因惡疾病故途中?!?p> 蕭子戊也是一身風(fēng)塵,剛從澄海村回來。
蕭子鈺靜靜的聽著,面上頗有些不以為意:“你去了這么多天,就查到這些?”
“因為精通醫(yī)技,村里的人對墨先生都十分敬重。但他平時很少出門,身邊也只有一個姓陳的仆人,所以沒有更多的消息?!?p> “先生好靜,又是外地人,自然不會有什么值得說道的消息,”蕭子鈺看了他一眼,“現(xiàn)在你不懷疑他了吧?”
蕭子戊將目光緩緩移到桌案上的燭臺上,算是給了哥哥默認(rèn)的回答。
“怎樣,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不累?!?p> “那好,我正好有幾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笔捵逾暫芸燹D(zhuǎn)移了話題,“第一件,剛才先生來說,顏煜的行程已經(jīng)定了,三天后就會回京?!?p> 蕭子戊沉吟了一下,問道:“那裘郯那邊何以會傳出他要突查歙州的消息?”
“裘郯也說了,只是聽到一些風(fēng)聲?!笔捵逾暫舫鲆豢跉?,“銀子是白花了,不過老東西回京總比突查歙州好。”
見蕭子戊仍鎖眉不語,蕭子鈺又問:“怎么?”
“沒什么,”蕭子戊看了一眼哥哥,怕他又說自己當(dāng)這一套背地一套,解釋道,“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
“回去最好,不回去蒯慕那邊也有所準(zhǔn)備,不說這個了,”蕭子鈺拿起案上的文書遞給蕭子戊,“宮里的周老太妃前不久薨逝了,她生前曾留下遺告,要將自己的遺體安葬在祖籍婺州。敕諭已經(jīng)下來了,除了誥命等按爵守制,官員半年內(nèi)不得筵宴音樂,老百姓一年內(nèi)不得婚嫁。還有一條,臨近州縣六品以上的官員都要到婺州隨祭,到時候你和我一起去?!?p> 蕭子戊大致看了一下文書:“也就是說,婺、睦、歙、明四州六品以上的官員都要去?”
“嗯,最近這幾個月發(fā)生了不少事,我們的做法難免讓人猜疑。我的意思,借此機會和這幾個州的官員通個氣。另外,婺州所建之陵離西京有半月的日程,按規(guī)矩,請陵至婺州后還要停放數(shù)日,欽天監(jiān)算定入殮的黃道吉日在六月初七,那時候顏煜已經(jīng)回京了,我打算讓墨先生跟我們同行。”
“哥哥是想讓顏雪姑娘同去。”
“顏雪這條線,我們一定要利用好。”蕭子鈺說完,抬頭望見掛在書架旁的一張年久的鐵弓,那是蕭錦弘三年前送給他的,讓他平時多張弓健體。
“讓弘兒也一起去吧。”
“他去干什么?”
蕭子鈺咬了咬牙,從抽屜里取出一封密信遞給蕭子戊。
“太子招弘兒進京?”蕭子戊先是已經(jīng),不過很快就被擔(dān)憂代替。
“說是讓他到刑部謀個差事歷練歷練,其實用意很明顯,就是入京為質(zhì)。”蕭子鈺嘆了口氣,“江南是太子的地盤,我卻是御史臺的人,太子肯信重我已是不易。不過最近發(fā)生的事,換誰也不放心啊?!?p> 蕭子戊目光停留在那封密信上,許久沒有說話。
“太子已經(jīng)開口,要是搪塞拒絕,他只會更加疑心?!?p> “弘兒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們。”搖曳的燈光下,蕭子戊頭一次露出父親的慈色。
“蕭家就這么一根獨苗,你以為我就舍得?”
“弘兒知道了嗎?”
“還沒告訴他?!?p> 事已至此,蕭子戊也沒別的辦法,又看了一遍那封信道:“就是我們過于庇護,弘兒才會惹出曦和樓那一檔子事,讓他走出去歷練一下也好?!?p> “嗯,”蕭子鈺側(cè)身仰著頭,“弟妹那邊,你多勸解勸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