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里的路程不算遠(yuǎn)，但也不近，一路上眾人換了兩次馬匹，到湖州境地時(shí)，已是未牌時(shí)分。
顏雪提議吃了飯?jiān)僮?，一來大家確已轆轆饑腸，二來美人提議也不好反對，蕭錦弘在城東口找了一家叫歸云客莊的打尖。
想是幾位親兵常常跟隨小姐外出辦事，進(jìn)客莊后不用吩咐，主動(dòng)將兩張桌子拼成了一大張。一道菜上來后，大家也不見怎么爭搶，就只剩下一個(gè)光溜溜的空盤。第二道菜上來時(shí)，大家索性暗暗施展起開拳法和掌法，搶到手后來不及吃，就放在碗里繼續(xù)搶。
還是蕭錦弘技高一籌，第二輪搶到六片牛肉，他夾了一塊舉在半空，高聲道：“這樣太不公平了，大家也照顧照你們家小姐?！闭f著，將牛肉分別放在了顏雪碗里。
“多謝。”顏雪沒有推辭。
“不用客氣?！?p> 顏雪笑道：“你自己留五片，就給我一片，真是公平?！?p> 蕭錦弘慨然道：“寶劍配英雄，牛肉贈(zèng)美人，全都給你?！睂⑹Ｏ碌奈迤紛A到了她碗中。
一旁的墨非毓望著空碗，搖頭道：“還真是公平?！?p> 牛肉已經(jīng)沒了，從顏雪碗里再拿回來又不好意思，蕭錦弘只得嘿嘿一笑：“下一輪，下一輪全給先生?！?p> “我也吃不了這么多?！鳖佈┬πχ哑溆嗟亩紛A到墨非毓碗里，自己只留了一片。
蕭錦弘看在眼中，更確定了自己的判斷。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空碗，又故意伸長脖子望向墨非毓的碗，長嘆了一聲，酸溜溜地道：“大家都聽好了，我們一定要公平，待會(huì)兒菜上來，誰都不許搶，等你們家小姐給墨先生夾夠了才準(zhǔn)動(dòng)手。”
大家都含笑不語，顏雪卻不以為意，笑著道：“這可是你說的，你蕭大公子錦衣玉食，不知江南十六州從來就沒有公平的時(shí)候，今天也讓你嘗嘗滋味?！?p> 這話雖是玩笑，可蕭錦弘聽在耳里卻覺得甚是刺耳。因?yàn)轭佈┱f的不是“天底下”，也不是“江南”，而是“江南十六州”，這分明就是針對自己的伯父。
“顏姑娘這話，未免言過其實(shí)了?！?p> “怎么，不信嗎？”
“不公平是一定有的，我只是說姑娘的話言過其實(shí)?！?p> 就在這時(shí)候，小二正好過來上菜，顏雪看了小二的手一眼，隨口道：“小伙計(jì)，你的手怎么回事？”
小二也不以為意，將菜一一放下后，晃了晃只有三根手指頭的右手：“兩年前讓人給剁了?！?p> “能不能給我們說說怎么回事？”
小二看了看幾名親兵模樣的官差，賠笑道：“都是兩年前的事了，而且這事兒姑娘也不好聽得，不提也罷?！?p> 顏雪掏出一錠銀子，推到小二跟前：“也不讓你白說?！?p> 小二望了一眼銀子，笑道：“也沒什么啦，我的這點(diǎn)事客店伙計(jì)掌柜都知道，姑娘想聽，我就再說一遍，銀子就不必啦?！?p> 小二將銀子推了回去，好在這會(huì)客店沒多少人，他抱著菜盤立定道：“小的本是淮南黃盧人，我們村里有一個(gè)很大的湖泊，村里人大多以打漁為生?？墒呛髞?，大家都不敢打了?！?p> “為什么？”
“村東口有個(gè)小子姓柳，大家都叫柳三，也靠打漁為生，因?yàn)樗贻p力壯，膽子又大，經(jīng)常到湖心捕到大魚去肆市賣，有一次無意間被縣上的主簿柯大人的管家看中，就讓他每日給府上送魚。柳三這小子十六七歲，因?yàn)槌Ｄ甏驖O，身體也精壯，不知怎么就和柯大人的九姨太勾搭上了?！?p> 蕭錦弘聽他三兩句又牽涉官場中人，不由皺了皺眉頭。
顏雪道：“你接著說?！?p> “柯大人這頂綠帽子戴得也真夠牢的，不但絲毫沒有察覺，還在他九姨太的煽惑下提拔柳三做了個(gè)黃盧監(jiān)。這事兒在我們村里都傳為笑談，還有幾個(gè)小伙子爭著到湖心打漁，巴望著被柯大人三姨太四姨太相中呢?？烧l也沒想到，柳三這廝是個(gè)得志便猖狂的東西，做了個(gè)芝麻綠豆大的官兒，立即派人把村里的湖給圈起來，說什么朝廷有令，漁獵要“取之有時(shí)，用之有節(jié)’，不準(zhǔn)我們再打魚?！?p> 蕭錦弘道：“朝廷確有一條‘天下諸州，并令斷屠，及漁獵采捕’的敕令，不過也僅限于漁牧生息孳育的時(shí)節(jié)?！?p> “這個(gè)柳三可不是這么規(guī)定的，他規(guī)定我們要打魚也可以，不過打到的每一條魚，他都要分成，起初是五五分，后來時(shí)三七分，再后來是八二分，村里人難以靠打漁過活，都改種地了。唉，也是我自尋晦氣，見那片湖晚上沒人看守，就摸黑打了些魚去集市賣，沒想到柳三在魚市也布了眼線?！毙《送约旱挠沂?，“這三個(gè)手指頭沒了，網(wǎng)也撒不了了，小的索性和同村的一個(gè)跛子從黃盧村逃到這里做伙計(jì)了?！?p> 小二臉上掛著習(xí)慣性的笑意，但在座卻全都默然不語了。顏雪纖細(xì)的中指輕輕在桌子上來回摩挲，道：“你也不用難過，至少在這里不用再受欺負(fù)了?！?p> “怎么不……”話到一半，小二忽然捂住了嘴，嘿嘿一笑，“其實(shí)差不多，到哪都一樣?！?p> 蕭錦弘正色道：“那個(gè)柳三現(xiàn)在還在柯大人府上做官？”
小二道：“在，也不在?！?p> 蕭錦弘道：“什么意思？”
小二道：“半年前，柯大人得了重病，沒多久就死了，死后不到半個(gè)月，官府就以什么‘聽斷英明，民社擁戴，文理皆通’為由，讓柳三替了柯大人的主簿一職。哎唷，什么英明，什么擁戴，還文理皆通，都是狗屁，那個(gè)姓柳的除了算賬來得些，我是知道他大字也不認(rèn)得一個(gè)的。你們道這是為何，原來那九姨太得勢以后，將柯大人的原配夫人和妾室統(tǒng)統(tǒng)轟出家門，還把其中一個(gè)姿色好的賣給了上頭，要不然柳三能這般春風(fēng)得……”
“豈有此理！”蕭錦弘一拍桌子。小二嚇了一跳，那個(gè)“意”字給咽了回去。
“這里沒你的事了，下去！”小二見勢不妙，唯唯退了下去。
蕭錦弘看了看墨非毓和顏雪：“你們放心，我回去后一定讓伯父徹查此事?！?p> 本來只是吃頓飯，誰知引出這么一段事來，大家沒了興致，又略略吃了幾口，起身前往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