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我們,就到這里吧
一場若即若離的小雨帶走了炎炎夏日的悶熱,天氣好像借此宣布它正式步入了初秋,因為自那場雨后,出門總需要穿件外套才行。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時間如四季年年往復輪回、周而復始,變了的、沒變的,都好像被塵封在了大腦的最深處,不論昨天經(jīng)歷過什么,當太陽升起后,每個人都必須毫無怨言負重前行。
被魏姍姍叫出門,是一個人躲在家里看電視的時候。想想我與她的關(guān)系,歷經(jīng)四年雖未達到金石之交的程度,可如今也能越過郭曉天直接聯(lián)系,這于我來說可算得上是一個質(zhì)的飛躍,實屬不易。
我倆面對面站在我們村口,我看著她慢慢從口袋里掏出打火機,嘴角還掛著淺淺的微笑,“祝賀你啊,考上大學了?!本o接著她從衣服兜里取出來一根煙叼在了嘴里,動作駕輕就熟,表情卻是不屑一顧。
“沒什么好祝賀的?!辈恢獮楹挝矣悬c失落,于是我慢慢低下頭,看著腳下被我撥弄著的石頭發(fā)呆。
氣氛沉默。
一團藍色的火焰隨即躍動在她手中銀色的打火機上頭,她叼著煙靠近那團火焰“啪嗒啪嗒”吸了兩口,然后張開嘴,向我吐出來一個好看的煙圈。
我沒有躲閃,任由它向我襲來。
魏姍姍盯著我笑了笑,就將視線挪向了我的身后:“怎么才來!”
我跟著她的視線轉(zhuǎn)過身,一眼就看到了郭曉天。
跟以前一樣,最先印入眼簾的是他那一米八身高,還有倒映在太陽底下的影子。
他好像更瘦了,又好像變得更高了。
他一直沒看我,臉上掛著的,是一副從容不迫到讓我心寒的表情。于是我伸出雙手環(huán)抱著自己,努力不讓冷風透進來。
經(jīng)歷過種種,原以為后來遇見任何事、任何人都能波瀾不驚。但這個世界上總有那么一個人,會讓你無底線的打破原則,心甘情愿的打臉。所以無論我表現(xiàn)的怎樣若無其事,可這萬箭穿心的痛感我再熟悉不過,此時此刻看到郭曉天,內(nèi)心分明就是這種感覺。
可能是一直盯著他沒眨眼的緣故,一直等他走到了我跟前,我的雙眼才覺得微微困倦。怕他察覺到我的異常,便又迅速低下頭看著我腳底下亂七八糟的石頭,也沒再看他臉上是什么表情。
“胖子呢?”
“過會就來。”
又是一種被騙的感覺,這種感覺真他媽的扎心。原來以為是自己跟魏姍姍的“二人世界“,到頭來竟變成了四個人的相聚。
“怎么,大學生不認識我了?”郭曉天突然開口,像是在與我說話。
我慢慢抬頭,與他視線互撞時,卻突然讀到了他眼里調(diào)侃的味道。
這種眼神讓我望而卻步,更多的卻是陌生,還有失望。或許在郭曉天的內(nèi)心,早已豎起了一道與我這個“大學生”劃清界限的屏障,可悲我還對他抱有希望,想讓我們之間的感情死灰復燃。
“怎么能不認識你?!蔽业恍?,挪開視線。
心中仍是刺痛。
我與郭曉天,竟成了今日的這般模樣,我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我與他見面還有打招呼的情分,還是該嘆息我與他見面僅剩了打招呼的情分。
后來去了王博家,他們?nèi)齻€在斗地主,我坐在旁邊看電視,說笑聲此起彼伏,氣氛看似與之前無異,可我的處境卻是空前尷尬。以前還可以以郭曉天女朋友的身份與他們相伴左右,現(xiàn)在實在不知要與他們該怎么相處。
直到黃昏暮靄,我們才匆匆道別。我暗暗在心中松了口氣,來不及思考下次再見是不是再也不見,就迫不及待趕往家中。
到我們村口的時候,郭曉天用一聲熟悉的“倩倩“叫住了我。轉(zhuǎn)眸的剎那,讓我差點以為我們又回到了從前。只不過上次被他這樣叫住,已記不清時日。
“有什么事么?“
話音剛落,我就看到了他臉上明顯的一愣,我不知是他在期待某些東西,還是我在期待某些東西??傊谒樕祥W現(xiàn)過的這種微妙的表情很讓我不爽,會讓我以為他在等我求他回到我身邊。
沒過多久,他就打破了沉寂,用一種久違的口吻開口:“你開學那天我去送你吧,就送到火車站。”
所以我有點后悔,尤其看到郭曉天這樣幾乎在哀求的表情,讓我恨不得立刻沖進他的懷里,告訴他我愿意。為了對剛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表示歉疚,我學著他的語氣和口吻,緊接著問他:
“我們還會繼續(xù)在一起嗎?”
可是過了好久好久,他都沒有開口。我一直以為他是在思忖答案,在想該怎么回應我,就像上次水平考試完后我向他要抱抱那樣。
可直到郭曉天開口,才粉碎了我所有的癡心妄想。
他說:
“讓我最后再抱你一次吧?!?p> 我又一次想起了學校里的那座紅色實驗樓,我曾為了親自毀掉對它最后的念想,不遺余力的讓自己一步一步跨過那個門檻,走進自己的向往,可到頭來,換來的只有得不償失。
此刻的心境,竟跟上次出入紅色實驗樓一模一樣。我搖搖頭,現(xiàn)在又何必再貪戀這個懷抱,毀掉所有。
然后他邁開步子慢慢靠近我,我退后了一大步。他繼續(xù)靠近,我繼續(xù)后退。
“我們,就到這里吧?!蔽乙е齑剑K于將這句話說出口。
已成定局的結(jié)局,這句傷害對方的話誰說都無所謂。縱使將來他可能會后悔現(xiàn)在沒有抱緊我,可也好過他現(xiàn)在的優(yōu)柔寡斷。
見他呆在原地無動于衷,我輕輕摘下左手上的手表,托起他自然下垂的右手,將手表放在了他的手心位置。
“從現(xiàn)在起,就算兩清。你欠我的,就放在你那里,我不想要了。至于我欠你的,你什么時候想要,隨時來拿?!?p> 他還是沒有說話。
手表剛剛?cè)∠聛淼臅r候還帶著我的溫度,但相信很快都會消散,因為有涼風不斷吹來。
“你走吧?!蔽依^續(xù)對他說。
黑夜里,好像只看的到他身后滿弓的月亮、和我觸摸不到的悲傷。跟他在一起這么久,我又何嘗舍得放棄一切,但此刻對自己最后的溫柔,就是親自趕他走,因為我想在他跟前,最后再對自己好一次。
他站在原地還是沒有動彈。
于是我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地,慢慢離開了他。
這次留下背影的,換做是我了。這是我們第三次分手,最悄無聲息的方式,甚至連分手兩個字都沒說過,我們就要相互道別,卻也不能像普通朋友那般對彼此說一聲珍重。
開學那天,是我第一次坐火車,也是在那天我試著品嘗人生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分別的味道,依舊是咸咸的。
郭曉天陪我走了那么久,只是從今以后的每個第一次,再也不會有他作伴。父親從遠方回家親自送我去學校報名,親戚也來了很多,個個都給我塞錢叫我照顧好自己。
最后走的時候我還是沒有告訴郭曉天,因為怕哭。
張曉風真的去了榆林,張曉曉和閆劍兩人留在學校復讀,閆佳去了湖南,只有宙長與我同在西安。
大學是四人寢,室友都來自五湖四海,都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話。這也是我長這么大第一次主動將普通話融入到生活中去,因為我們那個小地方的方言沒人聽得懂。
我很快適應了大學生活,跟著室友參加了很多社團,還加入了學生會,每天將自己忙的不著邊際,才覺得生活不會那么空虛。
我的學校在郊區(qū),與宙長雖在同一個城市,但他每次來我們學校都要花費兩個小時的車程在高速公路上。即使這樣宙長還是堅持每周都來我學校找我,每次他都恨不得將超市所有的零食搬到我的學校,他說將我喂胖了就沒人再喜歡我了。
可每次宙長對我好時,我都會情不自禁想起郭曉天,我知道這樣對宙長很不公平,可只要想到郭曉天對我并沒有宙長對我這么寵溺時,胸腔就會隱隱作痛。
不知在一個人的深夜,自己有多少次竭盡全力想去忘記郭曉天,然后在這座城市跟宙長重新開始。但他的模樣就像刻在我腦子里一樣總是揮之不去。有時候我會把他們幾個比作紅綠燈把自己比作汽車,宙長是綠燈,閆佳是黃燈,而郭曉天就是讓我心甘情愿為他停下來的那個紅燈。
算是與郭曉天徹徹底底的分開了。因為他換了號碼,那個曾經(jīng)讓我在深夜撥通了無數(shù)次的電話號碼已經(jīng)成了空號,正如我此刻內(nèi)心一般空空蕩蕩。想來這樣也好,注定分開的人,藕斷絲連只能讓自己傷的最深。
試著接受宙長對我的好,或許,又會是另一番風景。
十一的時候,我與宙長一起回了老家,因為火車票太難買,宙長排了兩個小時隊才買到兩張票,但我倆卻不是挨著的座位。火車上就像趕集似的人山人海,中間的過道被歸心似箭的人們擠的水泄不通,宙長坐在我的后面,怕我無聊就在用手機一直跟我聊天。那個時候剛好流行飛信,發(fā)短信不要錢,方便很多。
四個小時的路程,在與宙長的聊天中匆匆而過。自郭曉天之后,再也沒有一個人能陪我聊的這么久,從內(nèi)心里是感謝宙長的,但依舊只是感謝,絕無僭越。
大一很快到了冬季,白雪默默為大地披上了一色素服。
安靜的自習室,只聽得見我握在手中的中性筆在筆記本上寫字落下的簌簌聲。桌上的手機屏幕忽然亮起,是一串陌生的號碼,我拿起手機,看到了一條短信。
“倩倩,對不起,我和沈美美好了?!?p> 短信下方署名郭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