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那就寵壞好了
“你不念了?”郭曉天拿著遙控器,對著王博家的電視機不停換臺,也不知除過春晚,他還想找到一個什么比這更有意義的節(jié)目。
“念下去沒什么意思,下個學期準備跟著我姐夫去學修車,等你們畢業(yè)我就已經能掙錢了?!蓖醪┖俸僖恍?,磕著瓜子。
農村人過年的時候會買很多東西,瓜子、花生和糖果是必備之物,這些在平時都是吃不到的東西,但在過年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會囤一堆以備不時之需,同樣這些零散的東西也夠我們吃一個正月的。
我和魏姍姍在王博家的沙發(fā)上盤膝而坐,相互扯著有的沒的,但聽到王博這個消息時,卻讓我驚到差點連瓜子皮都吞下去。
“你不念書了?”我睜大眼睛看著王博,向他重復確認這個消息。
不管什么事情,我想即便是天塌下來,只要不需要我舉手頂著,他們絕不會讓我知道。作為郭曉天的正牌女友,除了郭曉天偶爾跟我推心置腹外,王博和魏姍姍他們兩個,依舊把我當做外人。
“嗯,你好好學習,將來肯定能考上好大學,畢業(yè)了可要聘用我去你辦公室掃地啊?!蓖醪┛戳宋乙谎?,又匆匆將視線挪向電視,不再與我交談。
空氣又變得安靜了。大家將視線定睛在重播春晚的電視上,磕著瓜子,氣氛如湖水表面一樣平靜。
而我的內心卻早已波濤洶涌。
雖然他們三個所在的學校每年升學率都無限接近于零,雖然從他們的學??忌洗髮W的學生加起來實在屈指可數(shù),可真要看著王博現(xiàn)在放棄學業(yè)進入社會,我打心眼里還是不能接受這個既定的事實。
當然讓我最放心不下的,自然是怕郭曉天刻鵠類鶩,在天朗氣清的某一日像王博這樣對著我說,他的學業(yè)走到了盡頭。
倘若真是這樣,又何來同一所大學。
那天跟他們玩到很晚才回家,是因為后來去了臺球廳,因為正值新年,那里是真的people mount people sea。我臺球技術越來越好,在和王博的多局對打中,眼看我馬上要占得上風,郭曉天卻堅持要送我回家。
還是送到村口,他依然不前進一步。
“那我回家啦?!蔽页πΓ冻鲎砸詾楹芴鹈赖男θ?。
“嗯?!彼c點頭,看著我的眼神深邃又清澈。
我抬起兩只胳膊在自己身側拍打了兩下,內心居然浮上來一種苶然沮喪意猶未盡之感。但見他雙手插兜站在原地沒什么反應,我便扯出一個笑容,隨即轉身。
“倩倩?!?p> 聽到他的叫聲,我有點驚喜,隨即轉過身看著他。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我思索良久,都未找到一個除過新年外的一個比較貼切的節(jié)日來回答他。
“什么節(jié)日?”我抬頭問。
“白癡嗎你?”郭曉天搖搖頭,從口袋里掏出左手一把攬過我,將我的頭緊緊貼在他胸口。
“怎么了?”
“倩倩,你都對我沒有要求嗎?”郭曉天取出褲兜里的右手,將我緊緊的抱在懷里。
我搖搖頭,原來我們,在別人眼中無論多么優(yōu)秀,可在愛情里,他和我同樣沒有自信,也都會像張愛玲一樣,一直卑微到塵埃里。
“要求什么?”我抬起頭,囁嚅著小聲問他。
“真是笨的無可救藥?!彼刂氐膰@了口氣。
然后將手重新伸進口袋,取出來了一個銀色女式手表,套在了我的左手腕上。
“什么?”我抬起手臂來看。
“表?!惫鶗蕴煺f的很隨意,我卻聽的很認真。
寒冷的冬季夜晚還伴有凜冽的寒風吹來,周圍雖然蕭瑟冷謐,但我的小心臟卻如被暖陽照耀的土丘般鮮花開的漫山遍野。
“你把我寵壞了怎么辦?”
“那就寵壞好了?!?p> 郭曉天將我的手臂拉起環(huán)抱著他的腰,然后伸長胳膊繼續(xù)抱著我,將他的頭埋進我肩后衣服的帽子里,我動不了。
如果要問我幸福的模樣,我想現(xiàn)在應該便是了吧。月光皎潔,佳人相伴,相擁纏綿,時光不老,我們不散。
我趴在他的懷里,靜靜感受著他身體的溫度,和慢慢流淌著的時間,突然發(fā)覺自己是如此貪戀這如夢的一刻。
直到身旁傳來了老哥的一聲“倩倩”,才讓我如夢初醒般發(fā)覺自己已經與郭曉天相擁太久,我迅速推開郭曉天,對著老哥,突然感覺手和腳都變得多余起來,竟無處安放。
“老哥?”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剛才還在嘀咕會不會碰見熟人,盡管黑燈瞎火,但畢竟在村口這么顯眼的位置,我與一個陌生男孩相擁確實是一件可以讓自己名聲在村里大毀的事情。
但我現(xiàn)在應該慶幸,我與郭曉天被“當場捉奸”的人是老哥,而并非旁人。
我朝老哥站的方向擠出來一個生硬的微笑,思緒就在開始腦中飛速旋轉,思索他在原地站了多久,又用了多長時間才確認了那個盛著月色被一個男生擁入懷中的女生是我。
郭曉天的反應真的很快,他歪了歪頭,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本應是極度尷尬的場面,可郭曉天卻偏偏表現(xiàn)的郴雅無比,他將雙手重新插入褲兜,竟從容不迫的對著老哥打招呼:“哥?!?p> “誰是你哥?”老哥背著月光,所以我看不到他面部的任何表情,但能明顯感覺到的是,他像剛剛吞下一包炸藥的語氣和口吻。
“走,跟我回家?!彼樖掷鹞?,甩了一個很高冷的背影給郭曉天。
來不及與郭曉天說一聲再見,也沒說下次什么時候再見,就被老哥拖回了家。我想那個場景,應該像極了古代那種正要私奔卻被捉了個正著的大家閨秀,而老哥就是那個棒打鴛鴦的富豪公子。
家里闃無一人,老哥拉我進家門后就將我扔在沙發(fā)里,用一雙惡狠狠的眼神瞪著我:
“還跟那個叫什么天的混在一起?”
“你不是也跟賈青在一起嘛!”我撅著嘴向他反駁,順便揉了揉我被他捏疼的胳膊,一股不滿的情緒隨著屋內的暖氣襲遍全身。
“分手了?!崩细缭谖遗赃呑讼聛?,突然點了一根煙,情緒也冷靜了下來。
“你什么時候學會抽煙的?”我放下手中的遙控器,極度震驚,“老爸看到會打死你的。”
我慶幸自己不能與老哥在這件事情上感同身受,可也感喟老哥竟用抽煙這種方式麻醉自己。畢竟在這之前,老哥在我心中還是一副“乖乖男”的形象。
不過看他點煙的動作還不太嫻熟,想必也是與賈青剛分手不久。
“沒事,爸媽不一定什么時候回來呢,戲還沒唱完?!彼鹬鵁熒钌钗艘淮罂?,然后吐了一個濃郁到不知怎么形容的煙圈。
那個時候的秦腔還是很流行。村里死了年老的人或者誰家結婚孩子滿月,家里有錢的都會請人來唱戲。每年過年,村里干部也會捐錢請人來唱戲熱鬧一番,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給大家彰顯這越來越淡的年味。
所以過年這幾天,爸媽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出去看戲,甚至很多時候到我們睡覺也不見爸媽回家的身影。
“你們分手了?”我很想趕緊岔開話題。
老哥在桌子上彈了彈煙灰,將快要吐出的煙又迂回到自己口中,良久,才淡淡回應:“嗯?!?p> “你們倆怎么了?”
老哥搖搖頭,表情即刻變得義正言辭,“先說你,馬上就要高三了,你還打算跟那個郭曉天瞎混?”
“什么叫瞎混嘛!”我晃了晃身體,不知是不是因為屋內的爐子太燙,我的臉竟然開始焦灼起來。
“高二就剩一個學期了,你好好玩,玩的考不上大學到時候別找我哭!”
語文課上清哥講過一種修辭手法叫“反語”,往往用來修飾主人公的某種情緒,或高興或憂傷,表達的意愿會更加強烈,表現(xiàn)的感情會更加明顯,老哥現(xiàn)在的說法大概屬于這種。
“還有一個學期呢,急什么?!蔽也恍嫉钠沉怂谎郏闷疬b控器就對著電視開始換臺。
無奈電視上全是重播的春藥,乏味無聊,我嘆了口氣,就將自己縮在沙發(fā)里。
打開大門的刺耳聲響突然隔院傳來,劃過了我和老哥之間寂靜的空氣,是爸媽回來了。
老哥反應也是夠可以,我與他交換了個眼神,他就迅速掐滅煙頭,起身打開窗戶,不斷用雙手攪亂還彌漫在空中的煙霧,還不忘小聲喊我,“快點快點…”
看到茶幾上的煙灰,我猛地起身抽出一張紙將它抹掉后塞進口袋,然后在爸媽進門之前又重新調整好了自己在沙發(fā)上的坐姿。
“今晚怎么回來這么早?”老哥結結巴巴的問,并不斷將余光瞥向四周,一副像被攝像頭三百六十度監(jiān)控的驚悚表情。
爸媽拍了拍身上的一層白雪,“今晚唱的《竇娥冤》,之前看過了,那個演員唱的不好,而且還下雪,就早點回來了?!?p> “又下雪了?”我將頭轉向窗外,看到了伴著白色月光簌簌飄落著的雪花,唯美而寂靜。
“天不早了,快去睡覺。”母親脫下了外套,掛在了衣架上,又轉頭叮囑我。
我輕“嗯”了一聲,就跳回房間準備洗漱,卷起袖子突然看到了套在手腕上那個銀色的手表,抬起手臂,竟發(fā)覺它在燈光下閃閃發(fā)光。
“今天什么節(jié)日?”我拿起手機給郭曉天發(fā)過去短信。
幾乎是秒回,“情人節(jié)?!?p> 我恍然大悟。翻看墻上的日歷,20100214,一個并不算工整的數(shù)字。
“寶貝,我愛你?!?p> 有的時候真希望時間過得快一點,好快點長大跟他結婚,光想想以后會和他組成一個家庭,我在廚房做飯,他在客廳陪小孩玩耍,時光悠然,生活不緊不慢,就覺得心里異常開心。
但有時候卻希望時間可以走慢一點,再慢一點,生怕過得太快,我來不及記住與他之間的一點一滴,來不及享受現(xiàn)在與郭曉天的溫情和甜蜜。
“我也是?!?p> 我在手機上發(fā)出這幾個字后,就摘下手表放在一旁,扎起馬尾就去洗漱,內心卻難掩被郭曉天的浪漫所覆蓋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