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喪膽
張居正此刻,內(nèi)心五味雜陳。
內(nèi)閣元輔和邊軍大將走的近,有書信往來,這放在歷朝歷代都是大忌。
他如何又不懂呢。
戚繼光在九邊,外有韃靼威脅,內(nèi)有將門排擠,朝廷又不能給他錢糧支持。
他作為顧命大臣,幼君老師,整個國家都托付于他。
選擇了放權(quán)給戚繼光,支持他放手去做。
這很忌諱,他以為弟子會理解他的。
但是,沒想到皇帝會突然發(fā)難,這讓他有點難過。
張居正不知道,其實最了解他的,還是他的弟子朱翊鈞。
朱翊鈞暗自嘆了口氣。
結(jié)合歷史的評價,這一世和張居正又是君臣又是師生,他實在是太了解張居正了。
哪怕歷史上并沒有發(fā)生什么,但是朱翊鈞不敢賭,歷史上他還在規(guī)規(guī)矩矩讀書呢。
張居正大權(quán)在握,不是權(quán)相甚過權(quán)相,朝中遍布都是他的門生故吏。
歷史上,應(yīng)天府鄉(xiāng)試,試官出的題目,竟然是“舜亦命禹”。
皇位屬于有德者,應(yīng)當(dāng)像舜禹之間,施行禪讓。這樣險惡至極的考題,是對張居正的勸進。
是對天下輿論做出的準(zhǔn)備。
不怕張居正,但是朱翊鈞怕張居正下面的人啊。
偏張居正又不是個謹(jǐn)慎性子的人,他又十分喜好面子,更加給了小人機會。
“臣……臣?!睆埦诱粫r間無言。
內(nèi)閣元輔和邊軍大將私下書信,這件事沒有道理可以解釋,可以把自己當(dāng)場正下詔獄。
他摸不清朱翊鈞的心思,內(nèi)心逐漸楸起,自己這些日子是這么了,怎么犯了這么大的忌諱。
內(nèi)心恍然,皇帝放權(quán)放的輕易,以弟子禮接見自己,日久下來,自己卻是失了臣子警惕。
“把信退回去,告訴戚總兵,有什么想不開的可以告訴朕,他的兒子侄子都在朕身邊當(dāng)差,難道不信任朕能解決他的難處?”
張居正松了口氣,這么久以來,主動跪下磕頭告退,實在是嚇著了。
戚繼光收到被張居正退回的書信,大驚。
難道自己無意中,做的哪件事讓張公不滿,以至于退回自己的書信,要跟自己劃清界限?
正內(nèi)心不安時,收到京城兒子傳來的書信。
連忙打開,看后內(nèi)心又驚又喜。
驚的是自己和張居正通書信的事,竟然被皇帝知道了。
本以為皇帝小不理朝事,沒想到真如傳聞所說,慧根天授,雖只十歲登基,卻勤于政事。
這事可大可小,說不定錦衣衛(wèi)已經(jīng)在路上了。
喜的是兒子信中,說皇帝非常喜歡自己,常比父親乃宋之岳飛,國家之長城。
兒子既然寫信給自己,其中還有不少皇上的言語。
戚繼光他不是一成不變的人,不然也不會改動軍制,為了達(dá)成生平所愿,他會用一些手段。
和九邊世襲將門不同,他是外人,本就容易被排擠,自己又要變動軍制,太需要朝中支持了。
看著兒子信中皇帝說的話,宋之岳飛,他咀嚼著這幾個字,抓住了皇帝的心思。
皇城。
朱翊鈞看到今日隨行的侍衛(wèi)戚昌國,扭扭曲曲欲言又止的模樣,問他怎么了。
聽到皇上主動詢問,戚昌國松了口氣,交差一樣的,把父親送來的信件呈交給皇上。
朱翊鈞好奇的打開,卻是戚繼光自請責(zé)罰的折子。
上面羅列了近年來,他向朝中大臣們送去的禮物的名單。這個折子當(dāng)然不能由內(nèi)閣交進來。
這個折子,戚繼光自絕于朝中大臣了。
好一個戚繼光。
“回去跟你爹說,以后還有什么不方便的話,可以由你交給朕?!?p> 朱翊鈞說完伸出手,戚昌國一頭霧水。
無奈,朱翊鈞改拍了拍戚昌國的后背,這是個實誠孩子,都不知道彎個腰。
“去叫你哥來。”
等戚昌國離去,朱翊鈞對身邊太監(jiān)說道,“去問問兵仗局,做了多少只鳥銃了?!?p> 既然戚繼光如此明白事理,朱翊鈞也放心用戚金了。
“回皇爺,兵仗局回話,因為圣人交代,兵仗局已全部改成制作鳥銃,如今已有一萬兩千支?!?p> 聽到太監(jiān)的回復(fù),朱翊鈞心里算了下,按照這個進度,今年有望突破三萬支。
戚金站在身側(cè),不知道皇上找自己何事。
“戚金,聽說你少年即隨戚少保從軍,屢建戰(zhàn)功,來京城前,在薊鎮(zhèn)為少保練兵?”
“回皇上,皇上好記性?!?p> 朱翊鈞點點頭。
戚金一頭霧水的告退。
閩浙沿海,尤其是福建漳,泉一帶,因土地貧瘠,田不足養(yǎng),百姓生活困苦,靠海而生。
“富者驕溢而田奢,官府催科而日蔽。一窮佃,而田主二三蠶食之,焉得不為逃徒盜賊也?!?p> 兩名苦哈哈的轎夫,因為官道年久失修,深一腳淺一腳,沒有心思,也聽不懂轎子上的老爺在說什么。
景嵩本是福建人,好不容易去了京城,沒想到惹了圣怒,一朝被打回原形。
降了三級,再回到此地,巡撫竟然沒有設(shè)宴款待自己,真是人走茶涼啊。
想到考成法,臉色更為郁悶。不是因為這,今日他如何會去窮鄉(xiāng)僻壤。
他十分清楚,此地縣衙不可能完成稅賦,越是窮的地方,宗族勢力越甚。
“老爺,前面要翻山,可否容小民先歇個腳?”
景嵩手揮了揮,隨從上前扶著轎子,護住老爺。
兩名轎夫是驛站的役夫,是本地人,知道前面有條溪流,跑去溪邊喝水。
看到轎夫趴在地上喝水,隨從鄙視了一眼,拿出了竹筒。
景嵩捧著竹筒喝了水,兩名轎夫也找了塊石頭坐下。
這半日實在是無聊,景嵩忍不住想要說話。
“老夫聽聞廣東逃了伙強人往福建而來,爾等回去后,可告訴鄉(xiāng)親們,注意防盜?!?p> 面帶得色,這是官報上的消息,料這里窮鄉(xiāng)僻壤,消息封塞,自己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老爺好意,小民回家后就告訴里長哩。”
見轎夫面色不驚,景嵩暗惱,自己真是對牛彈琴,何必和這些黔首浪費口舌。
“老爺勿驚,此地不靠海,不會有事的?!?p> 見老爺茫然,一個轎夫面帶得意,竟然唱起來。
“天皇皇,地皇皇,莫驚我家小兒郎,倭寇來,不要慌,我有戚爺會抵擋。”
“戚爺爺當(dāng)年,早就把歹人們打的喪了膽,不敢上岸跑我們這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