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論道
“盡善盡美是錯，后來者豈不是不敢盡善事”
朱翊鈞聽到高拱的答復(fù)，內(nèi)心很失望。
見太子朱翊不滿意自己的回答，高拱想了想，繼續(xù)說道。
“天下之事，創(chuàng)始甚難，承終則易。海君當極弊之余，奮不顧身，創(chuàng)為剔刷之舉，此乃事之所難。其招怨而不能安，勢也。”
聽完高拱的話，朱翊鈞點點頭。
他已經(jīng)徹底明白了高拱的想法。
高拱是一名合格的政客。
海瑞既然把事情開了頭，那么繼任者不能反其道而行，否則會失去民心，不利于國家。
鄉(xiāng)紳豪強有怨氣，也只能怪海瑞開的頭，怪不到后來者。
對政務(wù)的處理，極其干練老辣。
但是，高拱最后的一句，不過激不近人情則矣，道出了高拱真實的想法。
最終，要以穩(wěn)定為主。
極弊之余，四個字，說明高拱十分清楚朝堂實情，貪腐也好，懈怠也好，由來已久，積重難返，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不可操之過急。
換做平和時期，高拱絕對是一名不錯的國家舵手。
但是，現(xiàn)在不行。
大明已經(jīng)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幾十個倭寇就能視南京城十幾萬大軍于無物。
從骨子里開始爛透了，高拱的那一套政治理念，挽救不了大明風氣，更挽回不了大明的衰弱。
朱翊鈞也不想改。
改變一家公司的企業(yè)文化都難上加難，更何況上升到一個國家的層面？
朱翊鈞懂這個道理。
但是，不改要死，改，至少續(xù)命了。
而他，不光想要續(xù)命幾十年，還想要重鑄輝煌。
“謝謝高先生解惑?！?p> 送走了高拱，朱翊鈞下了決心，張居正，一定要頂?shù)降祝?p> 第二日。
戶科給事中曹大埜上疏彈劾高拱十不忠！
“皇上圣體為何，群臣寢食不安，而高拱談笑自若，還到姻親刑部侍郎曹金家飲酒作樂，把皇上疾病置若罔聞。
太子出閣講學，是國家重務(wù)，高拱不能日伺左右，只逢三，八日叩見一下，不把太子與陛下同等對待。
高拱掌管吏部，專門從事報復(fù)……”
張居正，馮保，發(fā)起了對高拱反攻的總號角。
朝堂大亂。
朱翊鈞在隆慶皇帝病榻前問安。
此時，隆慶皇帝正在大發(fā)脾氣，朝堂對高拱發(fā)起的彈劾，他下令要嚴查！
自己重病，朝堂穩(wěn)定才是最重要的，誰這個時候要鬧事，他就要狠狠的處罰誰。
馮保在一旁，嚇得臉色煞白。
他命人彈劾高拱的大不忠，并不全是捏造。
還特意把關(guān)于太子的事放在前面，按照他對隆慶皇帝的了解，只要事涉太子，必定嚴懲。
卻完全沒有想到，隆慶帝信任高拱到了如此地步，不問緣由就要徹查彈劾的言官大臣們。
“曹大埜這廝，誣陷輔臣，著降調(diào)外任。”
聽到皇帝的話，馮保苦著臉，又不敢怠慢，只能按照皇上的意思，去司禮監(jiān)寫旨。
“朕病了，朝中大臣們毫不體諒朕，偏要這個時刻爭權(quán)奪利，可惡可恨?！?p> 隆慶帝氣急，連勝咳嗽。
朱翊鈞上前安撫，勸道.
“父皇多慮，朝堂絕大部分臣公還是忠心的，先生們前幾日，特意教導兒臣一篇文章，初不得其意，現(xiàn)在想來，是借兒臣只口，向父皇表示忠心。”
“真是如此？”隆慶皇帝信任太子，卻又覺得如果真體諒自己，為何朝堂要發(fā)生事端。
“有車鄰鄰，有馬白顛。未見君子，寺人之令。阪有漆，隰有栗。既見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樂，逝者其耋。阪有桑，隰有楊。既見君子，并坐鼓簧。今者不樂，逝者其亡?！?p> 朱翊鈞直接背誦起來，一口氣背完，顯然是之前就已背熟，太子沒有說謊。
這首贊美國君，君臣相誼的馬屁，讓隆慶皇帝心情稍坦。
“看來，朝臣們還是關(guān)心朕的，否則也不會特意挑這個時刻專門教你，太子，你以后為政，務(wù)必.....”
心情好轉(zhuǎn)的隆慶，來了興致，開始教導起太子朱翊鈞為政之道。
馮保見皇帝沒有了剛才的雷霆之怒，猶豫了下，沒有立刻把這道旨意立馬發(fā)出去，因為只要發(fā)了出去，他和張居正組織的攻勢立馬就會受挫。
沒有達到讓高拱離開內(nèi)閣的目的，對方很快就能組織起清算。
趁著太子朱翊鈞伺候皇帝的空檔，他悄悄派人找到張居正，兩人在文華殿的廊坊見面。
張居正大驚，也沒有想到圣上如此偏袒高拱。
讓馮保把旨意稍作改動，抹去這廝誣陷輔臣，把降字也改了，最終寫成，“曹大埜妄言，調(diào)外任?！?p> 馮保硬著頭皮，把擬好的圣旨成交給皇上，朱翊鈞搶先接過，掃了眼說道，“父皇需靜養(yǎng)，兒臣看過旨意，無差錯，可下發(fā)內(nèi)閣?！?p> 隆慶皇帝身體疼痛，聽到太子的話，放心的點點頭。
馮保見狀，這才大松一口氣，內(nèi)心只呼萬幸！
保下曹大埜，穩(wěn)住了自方陣腳，朝堂留下自保余地，馮保感激的看了眼太子，轉(zhuǎn)身匆忙的離去。
到了這一步，雙方相當于撕破臉，不會因為這件事就輕易的放下，高拱到底是內(nèi)閣首輔，隆慶皇帝最信任的老臣，很快就發(fā)起了攻勢，打的張居正和馮保焦頭爛額。
高拱的反擊凌厲兇猛。
他對隆慶皇帝的心意了如指掌，故意上疏“乞休”，又引來兵部尚書楊傅，給事中雒遵，御史唐煉等大批重臣言官，上疏挽留高首輔，造成巨大聲勢。
同時，讓言官彈劾曹大埜，其中奏疏中，含沙射影暗指馮保和張居正。
“昔趙高矯殺李斯，而貽秦禍甚烈?！边@句針對的是馮保，說馮保是趙高。
“又先帝時，嚴嵩納天下之賄，厚結(jié)中官為心腹.....”這針對的是張居正，說他結(jié)交內(nèi)臣馮保。
張居正氣急敗壞，心思急轉(zhuǎn)，剎那間抓住漏洞，對眾臣喊道，“這御史如何比皇上為秦二世！”
威脅要把這奏疏直呈陛下。馮保見張居正嚇住對方，配合的把此奏疏留中不發(fā)。
捏造謠言派人到內(nèi)閣傳言：“萬歲爺說，“張集如何比我為秦二世？””
先是震懾住朝臣，延緩他們的彈劾。
馮保繼而公開揚言，“萬歲爺看到奏疏大怒，欲廷仗張集，貶斥為民?！?p> “廷仗的時候，雜家倒要問問，今日誰是趙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