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愛與死
接下來的時日，林曜和汐宮奏一直都陪在立花由衣的身邊。
醫(yī)院的消毒水味并不好聞，盡管生理上林曜不排斥，可這股味道總是飽含著一種充滿死寂的忙碌——忙著生、忙著死、忙著祈禱、忙著遺忘。
但最多的一直都是絕望。
三人都請了假，醫(yī)生的判斷是半個月內(nèi)立花由衣的母親便會離世，金風(fēng)的判斷是不超過七天，汐宮奏看到的命數(shù)則是這周六。
“我也沒辦法把她母親救回來么？”林曜問道。
“油盡燈枯的生命注定消失?！苯痫L(fēng)微微頓了頓，斟酌了一下措辭：“神明不能干涉新生和死亡，這是一個……規(guī)則?！?p> “那我這個神明也太無能了吧？”
林曜嘆了口氣，上一個這么弱的神還是那個被綠胖子吊著打的洛基。
金風(fēng)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并不是無能，恰恰相反、是因為神明太過……背后有著很是復(fù)雜的原因，現(xiàn)在的我沒法解釋?！?p> 【人類的一切痛苦，本質(zhì)上都是對自己的無能的憤怒?！?p> “沒關(guān)系啦，反正我早就做好心里準(zhǔn)備了。我都說了嘛，我是悲觀主義者。”
得知了林曜身份的立花由衣完全沒有震驚，很是平淡的就接受了這一事實。
——就像接受了自己母親注定的離世。
“不管怎么說、至少阿姨的身邊還有你在……【愛是我們死去時唯一能帶走的東西，它能使死亡變得如此從容】。”
林曜艱澀的說著——語言在傷害他人的時候是無往不利的利器，但安慰他人之時通常都蒼白又無力。
“路易莎的《小婦人》么。”立花由衣垂下了眼：“曜君真的這么覺得么？”
林曜沉默了半晌。
他有很多諸如此類的話可以說，用盡辭藻和修飾來將死亡描繪的平靜又溫和——但對有些人來說，面對所愛之人的離世、比面對自己的死亡更加困難。
【越是深愛著某人，死亡的意義便越沉重，傷痛也越深刻。愛與死并不是兩回事，它們作為彼此的一側(cè)永存。】
立花由衣明白他的意思，亦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
周六的那天還是如期到來。
林曜沒有將這個日期告訴立花由衣，可少女還是猜到了，畢竟一旁的汐宮奏完全藏不住心事。
“無論如何、真的謝謝你們，這段時間陪在我的身邊。”
等到晚上七八點鐘，果不其然，ICU病房里各類維持與監(jiān)測生命體征的儀器上的讀數(shù)突然開始了變化。
立花由衣緊緊的握住了母親的手，張了張嘴，卻半點聲音也沒發(fā)出來，爾后又緊緊的抿著。
林曜知道，現(xiàn)在她也只是想要和母親道一聲別?？刹〈采系呐邮冀K沒有睜開眼睛。
好在他先前就想到過倘若如此應(yīng)該怎么辦——金風(fēng)的陰陽術(shù)完全幫不上忙，倒是汐宮奏有辦法。
“紫微斗數(shù)不是只能觀測，其實也有能夠影響命運的法門，雖然只能改變一點點……我現(xiàn)在能力不足，不過如果有曜君的輔助的話，說不定可以試試看?！?p> 林曜和汐宮奏十指相扣，金色的光芒閃現(xiàn)——挽救眼前之人的生命毫無可能，但說不定有機會能夠讓兩人最后再見彼此一面。
汐宮奏抬起了右手，指尖在空中劃過了繁復(fù)的金色文字。
“【星臨廟旺，再觀生克之機?！俊?p> 文字的構(gòu)成越往后越是困難，最后一筆寫完的時候，汐宮奏累的氣喘吁吁，林曜的臉上亦是一片慘白。
好在努力沒有白費——儀器上的讀數(shù)慢慢緩和下來，病床上的女子指尖微微動了動，然后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媽媽?！?p> 立花由衣輕輕喊了一聲。
“……由衣?！?p> 衰弱的女子仿佛有著預(yù)感，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結(jié)束了——但看到病床旁的女兒之時、黯淡無神的眼眸中還是出現(xiàn)了些許的光彩。
她吃力的抬起了瘦削的右手，捧住了女孩兒的臉頰。
“……不許哭哦?！?p> “我才不會哭呢。”
立花由衣努力的勾起嘴角。
“媽媽、我跟你說哦，我現(xiàn)在的生活可好了……我交到了一個帥氣有錢、對我還特別好的男朋友，還認識了一個可愛又善良的好閨蜜……”
女孩兒像是在跟許久未見的親人聊著家長里短，病床上的女子認真的聽著。
“媽媽，不必擔(dān)心我哦……”
“嗯……那真是……太好了……”
疲憊的女子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虛弱到了極點的嗓音中卻是滿溢的開心。
病痛經(jīng)年累月的折磨著她，但直至死亡、也沒能磨滅她為女兒露出的幸福的笑顏。
“媽媽，我……”
立花由衣的聲音因為顫抖停了下來。女孩兒彎下了腰、抱住了她的母親，將臉埋在了她的懷中。
“……我的女兒……”
她用盡最后的力氣，擁住了脆弱的女兒，輕輕的撫摸著少女的頭發(fā)。
“……沒關(guān)系的……會有別人仍然愛你……會有別人替我愛你……”
晶瑩的淚珠從眼角緩緩滑落，感受到了死亡逼近的女子流了淚——她不在乎這個于她而言并不美好的世界，但唯獨擁抱著自己的女兒的時候、會無比的留戀這個人間。
“由衣……不可以哭鼻子哦?！?p> 她微笑著、哽咽的說著。
“嗯?！鄙倥p聲答應(yīng)著。
溫柔的女子終究是停下了動作。
立花由衣沒有哭泣，只是安靜的抱著逝去的母親，一動也不動。
林曜和汐宮奏默默的陪伴在她的身旁。
————
守在病房外的金風(fēng)坐在椅子上，一口接一口的抽著煙——他一早就用結(jié)界把病房連同自己遮掩起來，此時倒也沒人來指責(zé)他醫(yī)院禁制抽煙。
“我以為你這樣見識過太多生離死別的人，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呢?！?p> 站在他的身邊的相模坊好奇的問道——他這樣的大妖怪倒是真的沒什么反應(yīng)。
“那不一樣，瀛洲這個毫無人情味的地方，以前的那些生離死別跟殺豬沒什么區(qū)別，林曜他們和那些人可是兩碼事……算了、人性這東西，說了你也不懂。”
金風(fēng)感慨的說著：“更何況我還是有孩子的人了，更能理解這種感情?！?p> 其實他的心中倒還有些欣慰——這樣看來，林曜確實是個值得信任、偏向善良的神。
一邊想著，金風(fēng)將手中燃盡的煙頭掐滅。
他剛站起身來，突然若有所感，望向了病房的方向。
相模坊的動作比他更快，身形倏忽不見，下一秒就出現(xiàn)在了醫(yī)院樓外，銳利的眼神仔細的檢查著周圍。
金風(fēng)倒是沒有動彈，倘若真有什么不對，最怕的就是調(diào)虎離山——反正他也能和相模坊共享視覺。
“有發(fā)現(xiàn)什么嗎？”
相模坊繞著樓棟飛了一圈，最后只是停在了林曜他們所在的病房窗外的一棵樹下。
“難道我的感覺也出錯了？”
大天狗疑惑的蹲了下來，從樹下的草叢中抱出了一只小小的黑貓——只不過這只黑貓有著兩條尾巴。
“好像只是一只剛剛變成妖怪的貓又。”
相模坊拎著小貓的后頸回到了金風(fēng)的身邊。
金風(fēng)皺著眉頭，剛剛他和相模坊都感覺到了一股極其隱蔽的奇怪的波動，然后轉(zhuǎn)瞬間就消失。
如果是眼前的這只小妖怪、倒也說得通，畢竟作為生死匯聚之處的醫(yī)院從來都是極易孵化出妖怪的地方，貓又這種妖怪又極其的弱小，剛剛的波動很有可能就是小貓化成妖怪、長出第二條尾巴的瞬間所流露出的，因為太過微小、所以顯得很隱蔽。
現(xiàn)在的瀛洲省、妖怪可是稀罕的東西——真的有這么巧么？
但話又說回來，且不談能夠讓他和大天狗連追蹤都無法追蹤的實力、整個瀛洲省都不會超過十個——最重要的是先前林曜許下的愿望，有這等實力的人應(yīng)該根本沒法留在大阪市里才對。
到底還是人手不足，他現(xiàn)在能做的也只有讓自己的式神盡量的跟緊林曜，當(dāng)好保鏢了。
“它怎么處理呢？”
相模坊晃了晃手中的貓又。
“留著吧，我有大用。”
“留著它干什么？”
相模坊好奇的問道，他檢查過了，可以確定這小家伙就是一只弱小又普通的貓又妖怪，毫無特殊的地方，并且身上也沒有他人的氣息。
金風(fēng)嘿嘿一笑：“林曜先前不是說了想要個式神么，如果確定它安全，就把這個小家伙送給他得了?！?p> 就算林曜學(xué)不會陰陽術(shù)，金風(fēng)也有辦法讓他簽訂式神契約。
“……他想要的是雪女妖刀姬，你用個貓又來湊數(shù)。”相模坊無語的望著他：“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謝謝夸獎?！?p> 金風(fēng)滿臉都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得意。
“我的退休規(guī)劃就是去開一家游戲公司，專門做氪金抽卡手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