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夜行
樟村位于浦濱與徐家灣之間的一遍肥沃的盆地當中，本是個漁米發(fā)達之鄉(xiāng)，是個有數(shù)百戶人家的大村子，村中房屋眾多，無數(shù)大樹遮蔽，數(shù)天前日軍把這里掃蕩了一遍，本已變得了無生氣的村落，更添了許多殘垣敗瓦。
這夜晚星月依舊，村子里暗沉死寂一遍，一些房屋的余焚還散著煙氣飄散在夜空下。
遠處那起伏的山巒背后隱現(xiàn)陣陣光亮，還能隱隱聽到轟炸的聲音。
一戶人家的院落里黑燈瞎火的，只有殘月星辰照亮的光線映著屋里幾個靠窗而坐的人頭。
一個男人在院子里的一口井邊打水上來清理地上的兩條草魚，跟著用刀切塊裝進一個盆子里，然后往一個房子里走進去，將門閉緊。
不一會這邊屋里的人就聞到一股柴火燒著的味道，可那個屋子里卻看不到火光，為了做一頓飯他們都得躲得緊緊的。
因為村里有日軍的暗哨和奸細，日軍據(jù)可靠消息得知樟村里有抵抗者的窩點，可是狡兔三窟，總是找不著抵抗者的藏身處。
這時，坐在窗邊的譚世夫抬頭望著天空一輪殘月和寥落星辰，沉默無言。
“老譚，還在想你的女人呢？放心吧，那啞巴是個好人，會照顧好你女人的?！币慌宰诖步俏嬷亲羽I得慌的徐三晚說道，跟著罵道：“他娘的，打娘胎出來就沒餓過這么慘，照這么下去要不被小鬼子打死也得餓死了。”
前兩天和背著唐妮跑的啞巴分開之后，怪譚和三晚還被追了兩個山頭才甩脫鬼子的追兵，過后他倆回去那一遍山野找了一個晚上也沒找著那啞巴。
“譚師傅，那啞巴我認識，跟我有點交情的，這兩天我?guī)銈內(nèi)フ?，準能找著他?！闭驹谝慌缘厣仙焱忍吣_做著體能動作的花二說道。
“你們可要小心，這陣子鬼子在這一帶的活動很頻繁，好像有些軍隊還往這邊回流，不知是為啥事？”
一個在屋里一張桌子前攤開碗筷的男人說了句。
譚世夫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們說：“你們聽那遠處傳來的聲音，那是飛機大炮的轟炸聲，都炸了多久了，這得有多少人馬在潰退？”
坐在床頭邊用一小塊抹布摸黑擦拭著懷表的伍峰說道：“據(jù)我們的人之前遞來的消息，幾十萬老蔣的軍隊正從大上海往外撤退，被日軍的飛機大炮追著轟炸，想想那情景得死多少人。”
“明年開春的荒山野嶺可得一勁兒抽枝發(fā)芽啰，我道這幾天乍就冷得人直發(fā)抖，敢情是一下擠不進鬼門關(guān)的魂都在天底下飄著呢。”花二將腳上的綁腿解下來重新扎上?！澳銈冋f有沒有往這邊跑過來的？”
“你是說生的還是死的？”徐三晚問了句。
“當然是生的，死的能頂什么事，死鬼打得過生鬼？”花二道。
“都打亂跑散了，跑來這邊也是有的，就看會生出什么事來?！睌[碗筷的男人說道：“難怪小鬼子會調(diào)人馬回來駐防，早一陣從金山那邊登陸的鬼子大部隊有些還散到鹽倉和浦濱去了，那是等著堵?lián)魸④姷陌??！?p> 徐三晚見剛才那個殺魚整菜的漢子捧著菜盤和瓦煲進來，他趕緊爬起來，叫道：“這下吃飽了比什么事來都緊要，可別才吃起來就來鬼子端窩的。”
大伙也都圍到桌前吃晚餐，一盤草魚一煲粥，幾個男人圍著吃，伍峰看了一眼郁郁不志的譚世夫，很是不意，顧自說了句，民族危亡之際，兒女之情算得了什么？
怪譚看著說話的人，放下碗筷道：“你這話什么意思，我的女人丟了我就不該找么，還是我連累你們了？”
徐三晚趕緊勸道：“沒這回事，別動氣?！备鴮ξ榉逭f：“我說你伍同志乍啥時候都大情懷呢，還讓不讓人吃飽了。”
“我是心里堵的知道么！”伍峰也放下碗筷道：“咱們沒多少人了，鬼子都在眼皮底下晃著呢，往后怎么打鬼子，怎么拉起咱們的隊伍？”
“你跟我說這些有啥用，我又不是委員長，也不是朱老總，要我說沒人就對了，都回家找塊地種紅薯去。”怪譚沒好氣道。
可這話才說下，伍峰猛一拳頭砸在桌子上，本就不穩(wěn)固的木桌了一個抖晃險些將桌上的粥菜甩地上。
“你是儒夫！”伍峰一下氣得說不上話，只得搶白一句。
怪譚只顧捧起碗吃粥，白了伍峰一眼。
“要是我姐在這里，肯定會說你這下的態(tài)度很嚴重！知道么，鬼子的便衣還在村子里瞎轉(zhuǎn)呢，你是想大伙被端了？你好歹讓咱吃飽了再說?！毙烊韺ξ榉逭f。
花二也跟著勸道：“打鬼子的事急不得，只要咱不被打死，都總能攏著人打他娘的，這下別餓死了才是正經(jīng)，都吃，別吵嘴了?！?p> 伍峰還要說什么，忽聽院子外面?zhèn)髌饍上碌蛺灥纳谧禹?，花二首先警惕起來，道：“這哨子咱挑幫的，莫不是麻生來了？”
“趕緊出去招呼下，別讓外面放風(fēng)的人誤會了?！毙烊矸畔峦肟辏ǘs搶先一步出了門。
花二引回來的卻是三個狗腿子裝束的人，為首的馬老六一進門發(fā)現(xiàn)譚世夫，便激動上前擁抱，老譚也是感動不已。
“早些天就想來看你們的，可一直尋不著機會。”馬老六在床邊坐下?！敖裢砉碜又送@邊的暗哨和巡防送吃的，咱三狗腿子搭了下手就跟過來了，路上藏了些吃的拿來給你們。”
金寶和另一個從挑幫拉進協(xié)軍隊伍來的人（剛才的哨子就是他吹的），將身上的軍用挎袋解下來放桌上，里面都是些罐頭餅干火腿之類的干糧，大伙欣喜，都搶著要吃頓飽的。
“你們這下過來會讓鬼子起疑么？”徐三晚往碗里扒著罐頭肉問。
“沒的事，鬼子的暗哨在東頭，村子這么大，咱臨走是交待往回走的，疑不了?！苯饘殞Υ蠡镎f。
“準是麻生告訴你我們的地點的吧？”伍峰問道。
“這不是麻生跟咱透的嘛，他這些天都伺候著那槍眼子呢。”馬老六說道：“我總算明白那男人婆乍就這么象男人咧?！?p> “這不是長期那么趴著，連胸圍都趴沒了?！蔽榉逭f著笑出聲來，邊上的人也跟著笑，瞬即止了聲。
“小心外面有耳?！庇腥说吐曊f了句。
馬老六對大伙說：“告訴你們件事，這陣子鬼子往山里山外布了許多暗探，目的是防著咱們的潰軍往這一帶滲進來，你們在外面遇上一些三幾個的老百姓，看似是逃難的，沒準就是鬼子的流動哨，可要小心了?！?p> 聽了這話，老譚先是臉現(xiàn)憂色，馬老六看在眼里便問道：“哥，嫂子還沒找著么？”他聽麻生說了老譚的女人的事。
“是個啞巴救了，現(xiàn)在不知去向，我擔(dān)心那啞巴會遇上不測?！崩献T說道。
“照你這么說，我得趕飛流山一趟，恩秀和水叔還在山里寨人那里候著咱，怕他們等不及了會自個尋回來，可別路上遭了鬼子。”徐三晚從飯桌前站起來提了提褲頭，跟著去床上翻出他的駁殼槍。
“我和你去?！惫肿T也站起來道。
“也算我一個，是該活動活動筋骨了?！被ǘG下碗筷抹了把嘴。
“你們?yōu)閮号角榫瓦@么上頭么？”伍峰很不爽的問道。
“那你要咋的？”怪譚看著伍峰?！肮碜泳驮诖謇镱^，你要不要去打幾個？”
“村里不安全，轉(zhuǎn)移一下吧，別凈想著跟鬼子捉迷藏?！被ǘf。
“要不要一起走？”徐三晚要拉開門往外走，掉頭來對伍峰說：“沒準有意外收獲，路上要撞上潰軍，你使出你的抗日大情懷說攏個隊伍起來?！?p> “這個可以有?！蔽榉逡宦犨@話來了精神。
馬老六這下也跳下床嚷道：“有沒有合適的衣服，咱換了這身狗皮一塊走。”
“阿六，你還是回鎮(zhèn)子里去吧，別讓鬼子對你起了疑心?！崩献T對他的兄弟說。
“是呀，六哥，鎮(zhèn)里的事還需要你呢?！被ǘ矂?。
“壞不了事的，陪哥你走一趟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要能找著嫂子就更好了，轉(zhuǎn)天咱三個就自己回鎮(zhèn)里去。”
跟著馬老六叫人找來衣服給他們?nèi)齻€換了，把二狗子的衣服打包背身上，七個人一起出了院子提防著走在村中房屋之間的泥地上。
剛要出到村邊，就聽到村外的玉米地那邊傳來幾下子槍聲，眾人都趕緊找處躲，三個爬上兩棵高大樟樹上，兩個躲到一處牛棚上的草垛中，兩個窩進一個早沒了糞味兒的豬糞池子里，用竹編子將自己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