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個故事:將軍的桃木梳
我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桃木梳,棕黃色,彎月形,巴掌大小,中間有一道明顯的斷痕;握手部分被刻了一枝桃花,桃枝底部的位置還有一個小小的“云”字。
我和其他梳子姐妹一起被主人擺在紅布桌上,日日吹著風(fēng)曬著太陽,等有緣人把我們買走。
我記得那日是個大晴天,有云,無風(fēng),一只滿是疤痕的手把我提起,一雙璀璨如星辰的眼睛反復(fù)端詳著我身上的桃花和那個云字,最后丟下銀兩,把我塞進懷里帶走了。
我看不見新主人要帶我去往何處,只知道最后進門時,守門的老仆人喚我的主人“將軍”。
原來選中我的人是將軍,我成了將軍的桃木梳。
我被安置在將軍臥房的木桌上,整日對著鏡子,沒有胭脂水粉陪我閑聊,很是郁悶。
將軍用我的時候不多,只是每晚沐浴時梳一遍濕發(fā),早晨醒來再梳一遍亂發(fā),然后把長發(fā)高高盤起,用發(fā)冠和簪子簪固定好。
將軍的頭發(fā)很細很軟也很長,我曾聽人說,發(fā)質(zhì)細軟的人,脾氣不會壞,心腸也軟。
但是將軍看起來不是好脾氣的人。在府里待了不久,我隨將軍入了軍營,日日聽見練兵的吼叫聲和刀劍聲。將軍說話語氣極冷,回話的人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
我沒有見過將軍笑。
對鏡梳發(fā)的時候,將軍有時會發(fā)呆,用力握緊我。
將軍長得很好看,一雙手傷痕累累,一張臉卻白白凈凈,一點兒也不像常年征戰(zhàn)的人。
再次出征那天,我見到了全天下最尊貴的人。那人一身黃袍,在城門下握著將軍的手,對將軍說,“朕等你平安歸來?!?p> 從都城到邊境,我在軍帳里,日日聽著狂風(fēng)怒吼,沙狼夜嚎,也聽著軍號嘹亮,軍歌悲壯。
將軍很久沒有梳過頭,似乎忘了我的存在。但我明明就在將軍懷中,片刻未離。
打敗敵軍那日,將軍右肩中了一箭,深可見骨,萬幸的是箭頭沒有淬毒。
將軍傷重,卻不得不日夜兼程,趕回都城述職。
將軍在離京三百里的地方扎營,等候皇帝召見。
然而等了十日,將軍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皇帝的圣旨才到。他下令犒賞三軍,賞賜金銀無數(shù),卻收了將軍的兵符。
將軍回到府中,脫了三月未洗的戰(zhàn)袍,洗了滿是血汗味的長發(fā)。
夜深了,將軍只著單衣,對鏡梳發(fā),第一次跟我說話,“你說我何苦呢?”
戰(zhàn)亂已平,刀劍入鞘。賜婚的圣旨送到將軍府時,將軍已經(jīng)兩月未入軍營,日日閑在府里賞花寫字。
丞相家的二公子是都城有名的紈绔,游手好閑就罷了,長得沒有將軍俊也罷了,不愛讀書也罷了,還四處拈花惹草,最愛的去處是賭館和青樓。
皇帝把將軍賜給了丞相家的二公子。
將軍自小沒有父母,只有一位年邁的祖父?;鹿傩x圣旨時,祖父氣得差點暈過去,將軍卻像沒事人一樣,領(lǐng)了圣旨,磕頭謝恩。
成親那日,將軍一身紅嫁衣,府里的老嬤嬤把我握在手里,一下一下為將軍梳頭。
外面鑼鼓喧天,將軍在房里,拿著金釵,一筆一畫在我身上刻了一枝桃花和一個小小的“云”字。
將軍原是個女將軍,單名一個“桃”字。
進了丞相府,將軍不能舞刀弄劍,卻也沒人敢對她頤指氣使。丞相家的二公子怕她怕得要命,連房門都不敢進。
日子就這樣熬下去,將軍日日用我梳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漸漸形銷骨立。
后來我聽說,皇帝還不是皇帝時,是個無權(quán)無勢的王爺,封號為“云”,人稱云王爺。將軍和王爺一塊兒長大,她本也愛紅妝,愛笑愛鬧,為了云王爺,她把自己變成了不茍言笑的將軍。
冬日大雪,將軍照例梳頭,梳斷了一根白頭發(fā)。她不小心一用力,我就斷了。
她看著鏡子里尚且年輕的自己,嘔出一大口血來。
我被放在了木盒里,再無人拿起。
蘇長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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