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送別
我家在魯西南的一座小城，蘇魯交界處，京杭大運河穿境而過，東連沂蒙山，西瀕微山湖，南靠彭城，北接圣府，四面環(huán)山，風(fēng)景宜人。時間真快，一晃快到中秋節(jié)了。在家無所事事的兩個月過的風(fēng)平浪靜。像往常一樣，吃過午飯準(zhǔn)備去門口的小店看人家打牌，在路上碰到郵局的陳叔。“子巍，有你的掛號信“?！敝x謝陳叔“，我接過了信，打開一看，我的工作分配下來了，我被派到鎮(zhèn)上的水利站去當(dāng)一名科室文員。在畢業(yè)那天我就有不好的預(yù)感，也許我的工作分配并不會太理想，這果真應(yīng)驗了。命運一直都是在拿我開玩笑，我根本就不喜歡做什么科室文員，我的理想其實是當(dāng)個歌手，最不濟也是去當(dāng)一名老師去教書育人。哎，不知道倪維怎樣了，我趕緊跑回家，騎上自行車趕到鎮(zhèn)里的郵局去打電話?！甭闊臀医幸幌赂舯谀叽笫宓膬鹤幽呔S接個電話“”你過十分鐘再打過來“，對方答道。那時候并不是每家每戶都有電話，比較好的村，村里的小賣部才會有，但我們村就沒有，打個電話還要跑到幾公里外鎮(zhèn)上的郵局去?？戳艘幌聲r間差不多了，便又撥了過去。一聲”喂“我就聽出了倪維的聲音?！边€活著呢？“”你死我也死不了“，他在電話那頭大笑了起來。”喂，給你說正經(jīng)的，你的分配下來了沒有？我的下來了，鎮(zhèn)水利站“。”沒有，估計也下不來了“，他很失落的回了我一句?！睘槭裁窗?，不可能啊，按道理你的成績比我好，應(yīng)該比我更快才對啊“。電話那頭沉默了。”出什么事了“？我焦急的問道。過了半晌他也不說話，我更加急了，“喂，真死了？這電話費很貴的，能不能別墨跡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他這才支支吾吾的說：“有個事一直都沒給你說，我們家的條件你是知道的，最后一學(xué)期的學(xué)費家里承擔(dān)不起了，沒有交。畢業(yè)證和工作分配都被學(xué)?？巯铝恕薄！鞍 蔽乙幌伦芋@住了，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是好，便隨便安慰了他兩句就草草的掛斷了電話?；丶业穆飞衔液鋈婚g想到在火車上他遞給我煙時說的那番話，怪不得他那時若有所思，原來心底藏著這許多的事。
眼看著去水利站報道的時間越來越近了，我心里很是糾結(jié)到底要不要去。不去吧，這是個鐵飯碗，以后光宗耀祖不可能，但是最起碼的養(yǎng)家糊口還是可以的。去吧，我又不甘心自己的一輩子就這樣被圈在這小小的衙門里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臨近中秋，隔著窗戶就能看到懸在半空中的圓月，夜有點深了，但天氣還是異常的悶熱，我起來披上一件外套，穿著拖鞋走到門外。院里一股棗樹的清香撲來。我們這里各家各戶都會種棗樹，結(jié)的果子有圓形的，有方形的，也有長形的，吃起來又甜又脆。中秋節(jié)前后正是棗子成熟的季節(jié)，自古就有“七月十五棗紅圈，八月十五棗落竿”的說法，如果突來一陣暴風(fēng)雨，地上到處都是紅紅的棗子，大人小孩拿著竹籃子滿村的去撿，也分不清誰家是誰家的，也不會有人去計較。我們家里也有幾顆棗樹，長勢甚是喜人，我隨手摘了幾顆邊吃著邊走出門去。農(nóng)村里的人都睡的比較早，村里一點亮光都沒有，一片寂靜，偶爾能聽到幾聲犬吠。就著月光不覺間走到了村外的小河邊，竟然還有人夜釣?！白游?，怎么這么晚還沒睡”？叫我的？思忖間走近一看原來是我本家的一個哥哥，文哥。文哥常年在外面打工很少回家，這次回來估計是在家過中秋節(jié)的。我說：“睡不著，出來走走。”“怎么了，有心事？”文哥問道。文哥是一個見過世面的人，也許他能給我一些比較有價值的建議吧。我便把自己對工作分配不滿意的事情一古腦的說給他聽。他沉默了一會說道：“有沒有考慮到外面去闖闖，你有學(xué)歷又年輕，只要努力相信你能闖出自己的一片小天地的。”一句話讓我瞬間來精神了，拉住文哥天南海北的問。文哥說道：“這要感謝咱們國家的改革開放，現(xiàn)在外面有很多好的工作機會，好多外國的企業(yè)也都來到中國開公司，建工廠，工資都開的挺高的。像BJ，上海，杭州這種大城市里都有很多的外資企業(yè)。你英文也好可以去試一下?！蔽倚袉帷埃课倚睦锖苁谴蚬?，”沒有什么行不行的，你那么年輕，失敗了又怎樣，大不了從頭再來過?！拔母绱鸬?。是哦，年輕有什么好怕的，一股熱浪從丹田直向腦門沖去，“咱們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蓋起了高樓大廈，修起了鐵路煤礦，改造了世界變呀么變了樣”，我一下子跳了起來，大聲唱著，此刻腦子里依然有了畫面，我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坐在一棟大大的辦公室里，桌上電腦，電話文具一應(yīng)俱全，透過公司巨大的玻璃窗向外望去，一座座高樓挺直的聳入蔚藍的天空中，馬路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喂，小聲點，驚著我的魚了”，文哥搖著頭對我說道。我對他吐了一下舌頭一溜煙跑回家去。
這一夜好長，第二天睡到半晌午才起來。洗漱完畢，草草的吃點東西便騎著自行車來到了郵局，跟倪維通了個電話：“水利站的工作我不打算做了，想到外面闖一下，一起嗎？”倪維在電話那頭楞了一下說：“打算去哪兒？””杭州“我答道?！翱晌覜]畢業(yè)證，這樣子出去不就是個農(nóng)民工啊。”
“農(nóng)民工怎么了？農(nóng)名工出去也比在家賺的多，放心，你不行還有我呢。我們一起，不信混不出個名堂出來”?！昂玫?，你連正式工都不要了，我就更不應(yīng)該怕了。”倪維答道?！熬瓦@么定了”，我剛要掛斷電話，倪維突然說道：“等一下，我覺得走之前，有件事你應(yīng)該去做一下?！?p> 我當(dāng)然知道他說的是蕭冉，其實我心里也一直在糾結(jié)到底要不要過去一下，可是自己這寒酸的連車費也掏不出來。
最終還是思念戰(zhàn)勝了理智，我草草的拿了幾件衣服，便奔著火車站而去。我們這個小縣城里每天就有一班火車開向青島，青島也是我們省里最發(fā)達的城市，老家里每年都會有很多的人到青島打工。沒錢買票，我便隨著擁擠的人流一起擠上了火車，沒有座位，一路上我都是在列車的連接處站著的，累的時候便把背包放在地上在上面坐一會兒，還好沒位置的人很多，我也不是那么的顯眼。碰到查票的，便跑到廁所里躲一下，一路上的擔(dān)驚受怕，近十個小時的長途跋涉，終于在凌晨列車駛進了青島站。跟隨著人流下了車，快到出站口的時候，發(fā)現(xiàn)青島站的管理并不像我們家的小站那樣寬松，車站人員一張一張的查驗火車票，我嚇得趕緊折返了回去。
九十年代，好多的火車站都是開放式的，順著鐵軌往回走，也能繞過出站口跑出站，我便沿著站臺微弱的燈光，順著軌道去找出口。大約走十分鐘左右的時間，看見前面有座低矮的墻頭，便翻過墻頭出了站。終于出來了，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外面一片漆黑。
沒走幾步間，突然一個黑影竄到跟前，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瞬間向我胸口刺來，我嚇得踉蹌的后退了幾步。
“東西掏出來，包扔過來.”那人說道。這是碰到打劫的了。我卻瞬間鎮(zhèn)定了下來。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為什么在那時卻能如此的鎮(zhèn)定，按道理來講我并不是一個膽大的人，也許那時候兜里本來就沒錢，還有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吧。
“兄弟，全都可以給你，你別傷害我就好，我身上確實一分錢都沒有，我這是逃票出站的，你想想如果我有錢的話，至于逃票嘛。包里就幾件衣服，你要都給你”。
“別廢話，兜里的東西全掏出來?！蹦侨藧汉莺莸恼f道，那把匕首一直在我胸前不遠處晃著。我順從的把兜里的東西翻出來給他看，一包煙，一個打火機，一張身份證和幾張衛(wèi)生紙。那人不可思議的望著我，似乎在想著什么，見他有點走神，我舉起包朝他頭上砸去，在那人雙手試圖去護頭的一瞬間，我撒腿就跑，邊跑邊大聲呼喊，“搶劫了，搶劫了?！蹦侨藝樀耐白妨宋覂刹剑懔艘幌?，便趕緊拿起我的包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我一路疾奔，不知跑了多久，實在跑不動了，停下來扶著路邊的一棵樹喘著粗氣。回頭看看，沒有人追來，便把心放了下來，在路旁的一把椅子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