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觀摩一番北軍的操演狀況,劉邦便乘上了專屬于自己的黃屋左纛,駛向了長樂宮。
而作為此番出征的中軍大將,已經(jīng)被劉邦任命為太尉的周勃,自然是留在了長安城東郊的臨時校場。
恭送御輦駛離校場,緩緩向著不遠(yuǎn)處的長樂宮駛?cè)?,周勃不由趕忙回過身,將目光鎖定在了同樣打算離去的陳平。
“曲逆侯?!?p> 爽朗的一聲呼號,周勃便快步奔上前,對陳平大咧咧一拱手。
“曲逆侯暫不忙走。”
聞言,陳平稍斂面上驚駭,惴惴不安的一拱手,旋即面帶疑惑的望向周勃。
見陳平這般反應(yīng),周勃又是嘿嘿一笑,略顯憨厚的撓了撓頭,似是做錯事的孩童般,尬笑著望向陳平。
“莫非當(dāng)年之事,曲逆侯仍掛懷于心?”
聞言,陳平面色不由稍一滯,旋即略有些別扭的一拱手,面上稍帶上了些許儒雅。
“絳侯這是哪里話?!?p> “當(dāng)年之事,不過是些許誤會,絳侯為人率真,鄙人自亦非斤斤計較之人。”
嘴上如是說著,陳平心中,卻已涌上些許羞惱。
周勃口中所說的‘往事’,還得追溯到將近八年前,時為漢王的劉邦還定三秦之時。
彼時的曲逆候陳平,還是項羽賬下,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客卿謀士。
八年前,也就是漢元二年,雄踞關(guān)中三秦之地的劉邦率軍東出,正式開啟了為期四年的楚漢爭霸時期。
是年春,殷王司馬卬背楚降漢,項羽便封陳平為信武君,令陳平率魏王咎留在楚國的賓客出征,攻打跳槽至劉漢陣營的殷王司馬卬。
不知是陳平軍事素質(zhì)太過扎實,還是殷王司馬卬太過草包,初次為將出征的陳平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為項羽重新奪回了殷地。
為了勉勵陳平,項羽還派族親項悍前去,拜陳平為都尉,并賜金二十鎰(斤),讓陳平暫時駐守殷地。
但很快,劉邦親自率領(lǐng)的漢軍主力東出函谷,同樣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殷地全部收入囊中。
得到殷地得而復(fù)失的消息,項羽嗡然大怒,下令:凡駐守殷地之楚國官吏、將領(lǐng),皆坐死罪!
就這樣,因為丟失殷地而擔(dān)心被殺害的陳平,只能灰溜溜逃走,最終在漢將魏無知①的引薦下,投身到了漢王劉邦身邊。
與楚王項羽高高在上的冷漠所不同,在劉邦身邊,陳平可謂是受到了相當(dāng)高等級的禮遇。
為了彰顯重視,彼時的劉邦便拜陳平為都尉,任命為參乘,并代劉邦監(jiān)護(hù)三軍將校!
見陳平區(qū)區(qū)一介降將,還是個沒什么名氣的降將,劉邦的老班底、老兄弟們自然是心懷不滿,認(rèn)為陳平‘德不配位’。
于是,作為劉邦元從班底的周勃等將領(lǐng),便開始在劉邦身邊說陳平壞話。
什么收受將校賄賂,不行賄就不委以重任啦~
甚至于‘盜嫂’這種在這個世代極具殺傷力的臟水,都被周勃等人潑在了陳平身上!
雖然最終,陳平還是憑借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打消了劉邦對自己的懷疑,但這件事,自然是被陳平牢牢銘記于心。
只不過苦主周勃,終歸是自豐沛時,便追隨當(dāng)今天子劉邦的元從,又剛被任命為太尉,風(fēng)頭正盛。
周勃主動問起,陳平即便是心有惱怒,也只能做出一副大度的姿態(tài),表示自己絲毫沒有介懷。
很顯然,周勃的注意力,也并沒有在‘陳平是否還在生我氣’這一點上多做停留。
陳平剛做出一個‘我沒事’的姿態(tài),周勃便毫不見外的將手臂搭上了陳平的肩頭,似是久別重逢的多年好友般,將陳平拉向沒人的角落。
“誒,曲逆侯?!?p> “陛下此番,究竟是何用意?。俊?p> 面帶疑惑的發(fā)出一問,周勃便停下腳步,毫不掩飾的環(huán)顧一圈,確定周圍沒有人,才又看向陳平。
“陛下令太子監(jiān)國,不應(yīng)當(dāng)是好事兒嗎?”
“令太子監(jiān)國,便是陛下栽培之意,太子之位當(dāng)大穩(wěn)才是?!?p> “但近些時日,朝中公卿卻多言:陛下令太子監(jiān)國,實乃易儲之念未消?”
說到這里,周勃不由又一笑,略帶靦腆的撓了撓頭。
“嘿,不怕曲逆侯笑話,某一介粗鄙武夫,實在是看不透這里面的彎彎繞。”
“太子得以監(jiān)國,不就可以在朝中安插親信、培養(yǎng)羽翼了嗎?”
“這分明是陛下無意易儲,為太子鋪路之舉才是啊?”
聽聞周勃此問,陳平不由稍一遲疑,片刻之后,終還是輕笑著低下頭。
“唉,罷了罷了~”
“就當(dāng)是留個善緣,日后有事,也不至在朝中舉目無朋······”
如是想著,陳平便緩緩踱步向前,待周勃也緩緩跟上自己,又笑著搖了搖頭。
“絳侯所知、所想、所見,皆不過表相。”
“太子得監(jiān)國之權(quán),看似是陛下信重,太子可名正言順安插黨羽,培養(yǎng)親信?!?p> “實則,卻恰恰相反······”
說著,陳平便稍側(cè)過頭,見周勃面上疑惑更甚,不由再一笑。
“絳侯以為,若陛下平陳豨之亂,班師回朝,卻見朝中公卿盡為太子之肱骨臂膀,當(dāng)作何念?”
“到那時,陛下,可還是陛下?”
“朝政大權(quán),當(dāng)由陛下做主,還是太子?”
說到這里,陳平不由下意識抬起頭,側(cè)目看了看左右,才壓低聲線,意味深長道:“須知當(dāng)年,陛下繼位為帝,太公縱身以為陛下生父,亦不過為陛下尊之以為太上皇?!?p> “朝政大權(quán),更無一日不盡掌于陛下之手;太上皇雖位尊,亦只得陛下以孝待之,從未得掌朝權(quán)?!?p> “此,便乃名與器,不可以假人吶······”
聽聞陳平這番稍待隱晦的提醒,周勃不由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是了?!?p> “陛下與太子監(jiān)國之權(quán),陛下也終歸是陛下?!?p> 聽聞周勃這句似是自語般的話,陳平稍點點頭,正要開口,卻見周勃冷不丁靠了上來,又親密的將陳平的腦袋夾在了腋下。
“誒,曲逆侯?!?p> “此番,陛下令太子監(jiān)國,果真乃君所獻(xiàn)之謀?”
聽聞此問,陳平好不容易平復(fù)下去的心,頓時被再次高高懸起。
不知過了多久,陳平才面帶苦澀的搖搖頭,望向周勃的目光中,竟帶上了些許懇求。
“陛下說是,吾等身以為人臣,又怎敢非議······”
“只望今日之事,絳侯可看在鄙人之薄面,萬莫道與外人知。”
說著,陳平便鄭重其事的整了整衣冠,旋即對周勃鄭重一拜。
“鄙人,且先謝過絳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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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漢將魏無知,故魏公子信陵君魏無忌之孫。
信陵君魏無忌就不用多說了吧?
——‘門客三千’,說的就是魏信陵君魏無忌,魏無忌也是戰(zhàn)國四公子之一。
其余三人分別是:孟嘗君田文、平原君趙勝、春申君黃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