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舞后和煙

　　“我這個人，相信兩個東西?！?p>　　“第一個，是公平——我認(rèn)為，公平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道理，遠(yuǎn)遠(yuǎn)比廠規(guī)重要的多?！?p>　　“我，作為第十七車間的主任，在這段日子里，幫廠子解決了庫存危機(jī)，開發(fā)出了爆款商品，還把大量訂單交給廠里做，讓廠里有充沛的現(xiàn)金流……我覺得，以我的成績，到了年底，哪怕不能評個先進(jìn)，起碼也能評個優(yōu)秀吧？”

　　“但我沒感受到任何公平?！?p>　　“廠里的領(lǐng)導(dǎo)們，為了維護(hù)幾個外來客商，對我做了什么事，不用我多說吧？”

　　“我相信的第二個東西，是人，要先幫親，后幫理?；蛘哒f，幫親不幫理。因為只有自己身邊的人，可以在哪怕洪水滔天的情況下，義無反顧地站在自己身邊?！?p>　　“但，最近這段時間，廠里的領(lǐng)導(dǎo)們，寧可幫幾個外來客商，也不幫我這個‘親’……屬實讓我很寒心吶?！?p>　　“所以，張副廠長，從您說出，禁止我把裁剪業(yè)務(wù)外包的那一刻起，我就有了今天這個計劃——您不至于連我們車間接外包的權(quán)利，也要剝奪吧？”

　　“如果您真想那么做，麻煩您好好想想后果——我是無所謂的，大不了一走了之。但這八十個姑娘，可就要過苦日子了——而且您的日子，恐怕也不會太好。因為我一走，我這點事，恐怕馬上就會傳遍全廠。”

　　白展靜靜地說完這些話，看著臉色鐵青的張副廠長，還有旁邊臉色同樣難看的卓一梵，淡淡地笑了笑。

　　“張廠長，我的話說完了，您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張廠長臉色鐵青，一句話說不出來，他看了卓一梵一眼。

　　卓一梵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就走。

　　然而他沒走兩步，就聽到白展在背后高喊了一句。

　　“卓兄，你不能走！”

　　卓一梵腳下一頓，扭過頭，表情猙獰：“白展！你已經(jīng)贏了，何必奚落我！”

　　“我沒準(zhǔn)備奚落你，但我們內(nèi)地人講究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既然賭輸了，你就跳支舞再走吧！”

　　白展一揮手，車間里一群姑娘呼啦啦全涌了出來，很快把卓一梵喝張副廠長包圍了。

　　更遠(yuǎn)的地方，第十六車間的姑娘們也跑了過來

　　早就有班組長把這事兒告訴了姑娘們——每個姑娘臉上都是一臉興奮。

　　一大群姑娘們嘰嘰喳喳著。

　　“白主任說，那個香江商人要給咱們跳舞，是真的嗎？”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西洋景夠大的??！”

　　白展沖大家拍拍手：“各位，咱們廠的這位客人，來自香江的卓先生，為了鼓勵大家的努力工作，要給大家跳支舞……大家鼓掌！”

　　嘩啦啦……

　　周圍的姑娘們拼命鼓起掌來，有幾個不嫌事兒大的甚至還在人群里吹氣了口哨。

　　卓一梵臉都白了，這一支舞下去，他以后在服裝行里，這臉就算是丟光了。

　　他眼神飛快尋找著人群的漏洞，想從漏洞里鉆出去。

　　然而周圍早就被黑壓壓的人群包圍起來了，別說一個大活人了，一只貓都不可能鉆出去。

　　甚至還有幾個膽大的姑娘在人群里起著哄：“快點??！卓先生！需要我們選幾個身材好的姐們兒給你伴舞嗎？”

　　“我們廠里可多漂亮的裙子啦，要不要給你來一條？”

　　卓一梵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求助似得望向張副廠長。

　　張副廠長沒法子，手捏成拳，湊到嘴邊，輕輕咳嗽了一下。

　　然而他剛準(zhǔn)備說話，十六車間的人群里，有個姑娘也大聲咳嗽了一下。

　　張副廠長立刻不說話了。

　　他扭過頭，沖著卓一梵嘿嘿干笑了幾聲：“卓先生，我們國企干部，平時最注重團(tuán)結(jié)基層……這事兒，我沒法幫你了?！?p>　　卓一梵臉抖了幾下，看看周圍的女工，又看看站在一旁，瞇著眼微笑著的白展。

　　他咬了咬牙，終于在巨大的屈辱中，雙手抱著自己，極為委屈地扭動了起來。

　　周圍的女工們，爆發(fā)出巨大的歡呼聲。

　　張副廠長聽著周圍的歡呼聲，臉色也不禁有點發(fā)白。

　　卓一梵只跳了幾下，就硬擠出人群，發(fā)瘋似得跑遠(yuǎn)了。

　　接著，張副廠長也急急忙忙擠出人群，飛快離開了。

　　兩個車間的姑娘們聚集在一起，人群里充滿了歡樂的氣息。

　　張蕾蕾混在歡呼的人群里，看著自己二叔的背影，表情有點復(fù)雜。

　　白展揮揮手，示意姑娘們回到自己崗位上去。

　　姑娘們鬧哄哄地散去了，許多姑娘走后還意猶未盡地談輪著剛才那場“演出”。

　　白展看向李多多：“抓緊時間安排生產(chǎn)吧，咱們后面這段時間，會很忙?！?p>　　“明白，我去組織生產(chǎn)了?！崩疃喽嗟谝淮?，沒有像之前一樣，對他表示擔(dān)憂和質(zhì)疑，而是干脆利落地點頭，轉(zhuǎn)身進(jìn)車間去了。

　　還怪不習(xí)慣的……

　　白展搖搖頭，準(zhǔn)備轉(zhuǎn)身回自己辦公室。

　　剛一轉(zhuǎn)身，一根煙遞到了他面前。

　　拿煙的，是一只白皙修長的手。

　　白展扭頭，看到金念筱站在他旁邊不遠(yuǎn)處，手里捏著一根煙，保持著遞給他的動作。

　　見白展看自己，她還把煙往前湊了湊。

　　“干嘛？我不抽煙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白展下意識地?fù)u頭拒絕。

　　“拿著吧，這根煙是不能拒絕的?！苯鹉铙闳匀皇且桓睕]睡醒的表情，但語氣卻是不容拒絕，“這不是我平時的煙……我給你看看?！?p>　　她掏兜，摸出自己的煙盒，在白展面前打開。

　　那個三塊錢的“紅河”煙盒，里面有兩種不同的煙。

　　一種是普通的紅河煙，一種是比較貴的“芙蓉王”。

　　“我平時給人們發(fā)煙，發(fā)的都是這種‘紅河’，只有對特別重要的人，才會給他一根‘芙蓉王’……”金念筱不由分說把煙塞進(jìn)白展手里，還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你知道這些年下來，我認(rèn)為有資格抽我‘芙蓉王’的，有幾個人嗎？”

　　“不超過一巴掌?！苯鹉铙銖堥_一只手，“所以，你怎么能拒絕呢？”

　　“這是一個普通女工能干出來的事兒？”白展愣愣地接過煙，像第一次認(rèn)識金念筱一樣，好奇地打量著她。

　　“我也沒說過我是普通女工啊?！苯鹉铙戕抢劬?，懶洋洋地笑了笑，“跟你說個正經(jīng)事兒——那個叫卓一梵的家伙，肯定還有別的壞水兒，你得多加小心……兩個車間，幾十個姐妹，加上背后的家庭，少說也是上百口子人呢！”

　　“你這談吐和見識……確實不像是普通女工啊。”白展看著金念筱，對她的好奇愈發(fā)濃重了。

　　“我說了啊，我不是普通女工。”金念筱夾在耳朵上那根煙取下來，叼在嘴里，但沒有點燃。

　　“不過，還沒到該告你的時候，到了時候，你自然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