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火星 李婉秋
李婉秋回到戴氏莊園，天色已然全黑。她走進房間，快步來到窗前，用力拉開沉重的落地窗，讓涼爽的夜風(fēng)吹進來。
她迎風(fēng)而立，解開頭發(fā)，瞇起眼睛，揚起下巴，滿頭烏發(fā)在夜風(fēng)中飄揚，柔和的燈光照在提拔的后背上，勾勒出盈盈一握的楚楚纖腰，素色筒裙下面兩條修長的大腿若隱若現(xiàn)，最下面是一雙玉足，踝骨纖細(xì)、肌膚雪白，若即若離地踩在兩只銀灰色高跟鞋里……宛如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凌波仙子。
萬物更生，又一個春天降臨火星。
她沉醉在微醺的暖風(fēng)，感受到了磅礴澎湃的勃勃生機，不禁高揚起雙臂，伴著身體的擺動而上下舞動，仿佛是在飛翔……
“叮咚——”清脆的門鈴聲將她驚醒。
“誰呀！”她有些不情愿地問道。
“親愛的快開門，我是思?xì)W！”
李婉秋發(fā)出一聲快樂的尖叫，飛快地沖過去，手忙腳亂地打開房門，一頭鉆進戴思?xì)W的胸前，忽然又仰起頭來，踮起腳尖將雙唇湊過去，雙手緊緊摟住了愛人的脖子。
“扎！好扎！你有多久沒有刮臉了，討厭！”
長長的一吻過后，她嬌嗔地說道，拉著戴思?xì)W坐進沙發(fā)里。
“怎么不問問我為什么突然回來了？”戴思?xì)W說著，變戲法似地從褲袋里掏出來一塊雞蛋大小的石頭，顏色翠綠，光滑潤澤，輕輕放在李婉秋手心里。
那是一件小巧玲瓏的雕塑，一對青年男女偎依在一起，女孩半躺在男孩懷里，半仰著頭，與低頭俯視的男孩四目相對。
“怎么樣？喜歡嗎？希望星上這些日子里，閑來沒事我親手雕刻的。”
“希望星上還有這樣的石頭？真好看！”
“不是，這塊石頭其實來自地球。很小的時候，有一次鄧志剛爺爺來火星，把它當(dāng)成禮物送給我。他還告訴我，這種石頭在地球上叫做翡翠，很稀少的。其它倒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只是紋理致密，品質(zhì)細(xì)膩，一刀下去，絕對不會起渣子，特別適合雕刻。怎么樣，像不像我們兩個的樣子，喜歡嗎？”
“嗯。我很喜歡。你別說，還真挺像的……老實交代，這不是讓機器人代勞的吧？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還懂得雕刻？”李婉秋珍而重之地將那塊翡翠握在掌心，揚起眉毛，瞪大眼睛，充滿警惕地問道。
“這個……這個嘛……創(chuàng)意絕對是我的，電子助理和多功能機器人多少也幫了些忙?！?p> “哈哈，露餡了吧！我一早就猜到是這樣。不過沒關(guān)系，我還是一樣地喜歡它。告訴我，你怎么突然有空回來了？能在家里呆多久？最好別像上次那樣，不到24小時又要出發(fā)?！?p> “這一次呀，我和他們一樣，再也不回去了，就在火星上陪你......聯(lián)軍總部已經(jīng)決定，徹底放棄希望星?！?p> “為什么？“
“因為要準(zhǔn)備與努阿克人的決戰(zhàn)，所以必須集中所有的力量，就像這樣?！?p> 戴思?xì)W說著，伸出右臂，張開五指，再慢慢攥指成拳，收回胳膊，突然奮力幾處一拳，又急又快，虎虎生風(fēng)。
“明白了。也就是說，火星將很快成為最終決戰(zhàn)之地。”
“沒錯。馬爺爺說，大戰(zhàn)即將來臨，每個人都應(yīng)該利用戰(zhàn)前的間隙，多多陪伴親人，即使不能朝夕相伴，至少也要么通個話，視頻一下，包括全體艦隊官兵在內(nèi)……”
他的語氣漸漸沉重起來，隨后就陷入一片沉默之中。李婉秋捉住他的一只胳膊，放進懷里牢牢地抱緊，好像怕他忽然跑掉一樣。
他輕輕撫摸那雙小手，發(fā)現(xiàn)它們冰涼如水。
“卡洛斯叔叔怎么樣？“
李婉秋輕嘆一聲。“還是老樣子。昨天下午他還提到你呢，說你和思亞都是戴家的好兒郎，戴桐伯父、林翰伯母，還有戴兮姐的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你們，在這場戰(zhàn)斗中帶領(lǐng)人類艦隊大獲全勝，將入侵者消滅干凈，還說得勝之日，他一定要親自去迎接凱旋的將士們……”
“我還是很擔(dān)心老人家的身體。葬禮之后，他就再也沒有下床。”戴思?xì)W一臉關(guān)切之色。
“依我看他的精神狀態(tài)雖然很好，其實這里已經(jīng)完全垮掉了?！彼檬衷谛馗怪g劃個圓圈，“醫(yī)生說，這些年來叔叔的五臟六腑受損太重，又沒有得到及時的醫(yī)治，所以……”
“是啊，公元2415年，在卡瑪極地之戰(zhàn)中，努阿克人引爆一枚超級聚變彈，強大的次聲波摧毀了他的大部分臟器，從那以后他就經(jīng)常咳血，健康狀況越來越差?！?p> 戴思?xì)W說著，輕輕拂去愛妻眉前垂下的一縷頭發(fā)，“有朝一日，如果我有機會親自面對蘇魯，一定要起手殺了他！”
“這又談何容易！人類與努阿克人交戰(zhàn)多次，迄今為止，還從來沒人見過這個傳說中的努阿克大統(tǒng)領(lǐng)呢！”李婉秋秀眉微蹙，眉宇間半是關(guān)切、半是擔(dān)憂。
“要是放在前幾天，這絕對是事實。但是現(xiàn)在不同了，我剛剛聽說，前幾天，陳宇剛在泰坦上親眼見過他！還錄下來了，視頻長達(dá)半小時?！?p> “咦！居然有這樣的事！”李婉秋驚奇道。
戴思?xì)W便將陳宇如何潛入泰坦，如何偽裝成努阿克士兵，如何進入部落大會現(xiàn)場，又怎樣差一點被人家識破，費了很大力氣才跑出來講了一遍。
李婉秋聽得津津有味，中間還不是插話，詢問各種細(xì)節(jié)。
待到整個故事終于講完，她歪著腦袋想了一想，說道：“你的這些同齡人里，要論冒險精神，我看陳宇可以排第一。沒有記錯的話，當(dāng)年也是他潛入了新紐約城，騙過老列文斯基，盜取了那些資料?！?p> “嗯，說的一點也不錯。關(guān)于這一點，我對他佩服得很，真的，心服口服、自愧不如?！?p> “你也很了不起呀！親愛的，在我看來，這段時間里忙碌的人就是你——將無數(shù)平民疏散到彌林星球和巴納德星系，絕對是一件極其浩大繁復(fù)的工程，你和你的團隊殫精竭慮，完成得特別好，大家都夸你呢，說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崩钔袂镄Φ?。
“大家都是一樣的忙碌，我不過是碰巧被安排擔(dān)任總負(fù)責(zé)而已。”戴思?xì)W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個人認(rèn)為，最辛苦的應(yīng)該是那十臺量子躍遷加速器的運行人員，他們?nèi)σ愿埃瑫円共煌５叵蛲獍l(fā)射人口，終于將幾百萬人轉(zhuǎn)移出太陽系，平均一天要送出去上萬人呢！”
“這樣算起來，留在火星的平民已經(jīng)不多了?！?p> “是啊，一年多的時間里，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堅決拒絕離開的，都是些志愿參戰(zhàn)者，要與敵人死戰(zhàn)到底。還有些特殊情況，比如那些年齡大的、身體不好的、以及所有的三世人，雖然不能直接參戰(zhàn)，但是卻也不想離開故土.....這些人全部由后勤部門負(fù)責(zé)安排，力所能及地做些輔助工作。”
李婉秋幽幽說道：“唉！這一仗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也許我們都將死去，誰知道呢！”
“是啊！與其失去家園，陷入被奴役的境地，子孫后代永不翻身，還不如拼死一戰(zhàn)，就算戰(zhàn)死，好歹落得個痛痛快快。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誰又能不死呢？能夠死得其所，縱使少活幾年，也算值得。
原來還擔(dān)心，末日降臨之際，人世間必將陷入一片混亂——古往今來，書上都是這樣描寫和預(yù)言的，現(xiàn)在才知道，死生存亡之際，像人類這樣的物種竟然可以實現(xiàn)心靈的升華，這些天耳聞目睹，到處充滿感動、懷念、憂傷、決絕、堅強、犧牲......那些貪婪、奸詐、邪惡的東西，反而越來越少。我猜，這一方面是因為我們已經(jīng)在彌林和巴納德建立起希望和未來，另一方面，留下來的參戰(zhàn)者中，許多人堅定地相信，人類最終將取得勝利！
我相信，千百年后，史書上將會記載，為了這場生死之戰(zhàn)，人類總共投入超過三千萬人，既有戰(zhàn)士，也有平民——來吧，該死的努阿克人！”
說到激動處，戴思?xì)W忍不住大吼一聲。
李婉秋輕輕靠在他的胸前，張開雙手緊緊摟住他的腰，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他們就這樣在沙發(fā)里又坐了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來，穿好外套，走出房門，沿著一條小路，來到卡洛斯居住的那棟兩層小樓。
強撐到戴桐葬禮結(jié)束，卡洛斯便一病不起。他的精神日漸萎靡，兩米多高身軀蜷縮在綠色的毯子下，靠近胸口的地方濺滿了密密麻麻的暗紅色血點，護理機器人前腳剛擦拭干凈，又一陣劇烈的咳嗽過后，馬上又鋪上新的一層。
卡洛斯拒絕一切治療，只留下一臺老式護理機器人?；氐交鹦呛螅^續(xù)使用戴氏莊園里自己的房間，五十多年過去了，戴桐和林翰一直為他保留著，任何東西都沒有更換過，一切保持原樣。
對面墻上掛著一張照片，抬眼便能看到，上面是青年時代的他和戴桐，林翰站在兩個男人中間，笑靨如花，神采飛揚，清澈明亮的目光回望著他。
戴思?xì)W出發(fā)后，李婉秋經(jīng)常來看望他，每次都會帶一點吃的或者喝的，有時候是一小塊三明治，有時候是幾片火腿，或者一瓶紅酒，又或者是幾捧新茶……其實他什么都不想吃，也吃不下，他的腸胃已經(jīng)失去了百分之九十的功能，肝腎也瀕于衰竭，只能通過腹部的管道將營養(yǎng)注入體內(nèi)，勉強維持生命。
那些帶來的東西，李婉秋都要親手捧到他的鼻子下面，讓他慢慢地聞一聞，然后再切碎了，用一支很小的勺子喂進嘴里，看著他慢慢地咀嚼上一會兒，再幫助他吐出來。
“這是火星上的味道，也是地球上的味道。離開太陽系的這些年里，我時?；貞浧鹚鼈儊?。說起來也真是奇怪，很多東西都忘記了，只有味道這東西很難忘掉，是不是因為我老了，快要死了，才會出現(xiàn)這種感覺？”
卡洛斯用慈愛的目光望著李婉秋，慢悠悠地說道。
“快別這么說，卡洛斯叔叔。您還能活好多好多年呢！思?xì)W說您這一輩子經(jīng)歷過無數(shù)大風(fēng)大浪，每次都化險為夷，這場小小的疾病不算什么，很快就會痊愈的?！?p> “謝謝你，聰明的姑娘。聽說你父親就是李子默，地球科學(xué)院的院長，唉——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怎樣了，落到烏拉爾集團手里可要千萬小心啊！那個麥克狡詐無比，很難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