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出市區(qū)的時候,就已經快到8點了。車子到長樂村足足開了5個多鐘頭。村子很黑,和來時的道路一樣黑,如果不是鎮(zhèn)子入口那個大鐵墩,老杜都不確定他們是否到了。
大鐵墩是鋼廠時期遺留下來的產物,老杜調到鎮(zhèn)上來的時候,它就已經在那里??吹缴厦婧退找姷揭粯拥陌唏g的紅漆。老杜的心一下就沉了下來,恒古不變的它證實他生活過7年的鎮(zhèn)子確實存在。而那個人,應該在這里生活了十年了。
夜里一點鐘,鎮(zhèn)上看不到任何人。他開著車,特意繞著鎮(zhèn)子轉了一圈。他想看看。
這樣的偏遠小鎮(zhèn),似乎時光被禁錮了,和他3年前看到的樣子幾乎沒有什么變化,就是單身宿舍對面“食在美”的招牌老舊了很多。
他和爆炸頭都沒有帶身份證。他也不想去單身宿舍找住宿。他把車開到一個避風的地方。告訴爆炸頭他們在車里面對付一夜,明天早上去派出所。
“你不知道他住哪里么?”爆炸頭盯著他問道:“現(xiàn)在才1點過,說不定沒睡呢?!北^覺得老杜就是來探親訪友一樣,在朋友家熱酒熱茶的聊聊天好過貓在車里。
“明天早上再說吧,現(xiàn)在晚了。”老杜冷冷的說道。他把座位一下放平,抱著頭躺了下去,不再去理爆炸頭。爆炸頭咕嚕一聲,沒有和他爭論,也放下座椅躺下。
老杜知道是自己不敢。他不敢想象打開門是個什么景象。明天吧,明天去所里面,他知道老杜,也就是自己,每天早上都會準時去所里,甚至周六周日都會去,因為他沒有地方可去。白天的時候,仿佛一切都是真實的,他不會這么害怕。
車里面的空調壞掉了,這一點完全不出乎老杜的意料,剛才在來的路上就發(fā)現(xiàn)了。車里面很冷,他抱著衣服睡著了又被凍醒,反反復復,到了5點鐘的時候,再也睡不著了。爆炸頭比他好不了多少,兩個人好不容易挨到6點過。他們開著車兜了幾圈,終于找到一家冒著熱氣的早餐店坐了下來。
老板,來碗豆?jié){,再來四根油條,爆炸頭似乎比他還熟,熱情和老板招呼著,拉過旁邊的凳子和老杜坐在一個矮桌前面。
“灶才開,要等一會。”老板說。
于是他們手揣在兜里面,縮著脖子,抖著腿在路邊等著。
老杜看到對面的黃磚樓上,拉著一個大紅條幅,條幅的繩子已經有些松垮,條幅又沾滿了晨露,粘貼在黃磚上,顯得有些無精打采?!皰唿S打非,齊抓共管,打造治安強鎮(zhèn)。——長樂鎮(zhèn)派出所宣”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他看了看一個人在店里面忙碌著的老板。然后稍微的壓低了點聲音問爆炸頭。
“你說極樂是8月16號開始的?”
嗯,爆炸頭狠狠的點了點頭,鼻孔里面呼出一股白氣,看到老杜神秘的樣子,不知道他要問什么。
“那么,在8月17號發(fā)生在游戲里面的事情,在這里會發(fā)生么?”老杜用下巴點了點地。
“嗯”爆炸頭微微遲疑了一下,瞬間明白了老杜的意思?!皢柕煤?!”他興奮的把兜里面的手掏了出來,忍不住開始比劃。
“這個涉及到“一念之差”的概念?!?p> 老杜知道到了該配合他演出的時候了。
“一念之差?”
“對”,爆炸頭對老杜的表現(xiàn)很滿意,“是這樣的?!彼龀隽碎L篇大論的姿態(tài)。但是他又看了一眼老杜,想起剛才老杜的問題,于是認真的回答:“不一定會發(fā)生!”,想了一想,接著又加了一句,“甚至可以說幾乎不會發(fā)生同樣的事情?!?p> “幾乎不會發(fā)生?”雖然聽到爆炸頭的回答有些放心,但老杜很明顯有點疑惑。
“是這樣的,”爆炸頭繼續(xù):“雖然我們很多所謂的隨機事件其實是必然事件,比如扔硬幣,雖然表面上來說,正反面是隨機的,但是從理論上來說,硬幣扔出手的時候,它的正反面已經確定了,風向,阻力,重量,油脂,灰塵,一起決定了它的正反面,如果你知識足夠淵博,能夠洞察硬幣在從出手到落地的一切空間時間上的因素,那么就可以確定硬幣的正反面,只是說人類現(xiàn)在達不到,可能永遠也達不到洞悉這一切的能力。但是在完全相同的時空拋出一個硬幣,那么他的正反面應該是一樣的?!?p> 老杜并沒有太深究他在說什么,他已經知道了想知道的答案。
然后爆炸頭很神秘的說:“但是人腦卻不同”。老杜只得睜大了眼睛配合他表演了一下。
“我們發(fā)現(xiàn)人腦存在一個絕對隨機設定。有點像我們平時說的“一念之差”。雖然很多時候,人腦也像扔硬幣一樣,在做出決定前已經確定了他會做出什么樣的決定,就像別人砍你你會跑,白送你錢你會要一樣。但是在少數的事情上存在絕對的50%對50%的判斷。也就是說完全相同的時間和空間,面對相同的事件,人腦會做出完全不同的決定。就像我們在電視劇里面看到的一樣,一個人面對自己老情人舉起槍,愛恨糾葛,到底開不開這一槍,完全相同的時空會有完全不同的答案。以前學界其實就存在這樣的猜想。但是這個想法一直無法證實,直到極樂的誕生。雖然8月16日的初始狀態(tài)完全一樣,但是電腦模擬的結果每次都不一樣,即使沒有游戲人的干預,他們還是會走向不同的方向。村里面的每個人幾乎每天都會有這樣的時刻,雖然這些只占他們每天做的決定的極小的部分,但是因為蝴蝶效應的存在,每次重啟之后不到幾個小時,就可以完全感知到故事線的不同。這也是極樂迷人的地方。也就是說,極樂每次開機,都是一次完全不同的平行時空?!?p> “哦”,老杜點點頭,“就是說游戲里面的兇殺案不會在現(xiàn)實中發(fā)生。”
“不會”,爆炸頭很放心的揮了揮手,似乎在打消老杜的顧慮,“要發(fā)生也是以另外一種方式發(fā)生。而且你的情況也有所不同吧?!?p> “什么不同?”
“你不是說兇殺案么?”
“嗯”,老杜才想起自己以前并沒有給爆炸頭說自己所經歷的兩起案子。但是爆炸頭說起兇殺案的時候并不是很吃驚,應該是以前見過很多玩家做過這樣的事情。
“你說有兇殺案,那一定是玩家作的啊,現(xiàn)實的極樂村里面又沒有玩家,怎么可能同樣發(fā)生那么殘忍的事情?”
然后他大聲的指著店里面說:“不信,你可以問問老板!”
還沒有等老杜反過神來,爆炸頭就自信滿滿的扯著嗓子大聲叫道:“老板,這幾年村子里面死過人嗎?”
老板嘿了一聲,“怎么沒有死人,村子天天都在死人!”
“我是說有沒有殺人的案子?”爆炸頭才覺得自己問的有問題,
老板聽到以后,笑了一笑,把兩碗熱氣騰騰的豆?jié){放到兩人跟前:“幾年前幾個村打架死過一個,這幾年沒有,我們這種地方,賊都不來?!?p> 爆炸頭把頭向老杜一揚“看!”
無論如何,老杜是放心了。不管怎樣,沒有死人就好。這是這些天唯一的好消息吧。
過了一會,油條上來了,可能是昨晚冷得夠嗆,爆炸頭夾起一根油條,蘸著豆?jié){,呼啦呼啦的吃著。
老杜看著爆炸頭吃得起勁,也夾起一根油條,悠悠的說道:“有一次,我的一個同事接到市里面一家幼兒園的報案?!?p> “嗯”,爆炸頭鼓著腮幫子,抬頭看著老杜,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講起以前的故事。
“我同事趕到現(xiàn)場,是一個家長報的案,一個女的,她孩子在幼兒園讀書,今天在書包里面發(fā)現(xiàn)了一只死老鼠。”
爆炸頭看了看手里面的豆?jié){,但是看老杜講故事的興頭正濃,也沒打算抗議。
“孩子惡作劇唄。”爆炸頭說道。
“我同事也是這么想的?!崩隙耪f,“家長說,昨天上學老師就發(fā)現(xiàn)書包里面有死老鼠,通知了她,她覺得是孩子的惡作劇,就忍了,結果今天又來,她忍無可忍,只有報警,要警察一定要查出來?!?p> “你們查了么?”爆炸頭問。
“查了,雖然是小事,也能理解家長的憤怒,正好幼兒園里面到處都是攝像頭,所以就把攝像頭拿出來看了。”
“結果發(fā)現(xiàn)啊,兩天,兩天啊,沒有人接觸過小女孩的書包。所以只有可能是去幼兒園之前就被放到書包里面的?!?p> 爆炸頭不禁的抬頭看了老杜一眼,很明顯這個故事引起了他的注意。“然后呢?”爆炸頭問。
“警察就問是誰準備的書包,孩子她媽說是她媽?!?p> “她媽?就是她老公的媽媽,是吧?!?p> “嗯,婆媳確實有些不合,但是警察覺得不至于,畢竟是自己的孫女。所以多了個心眼,就問他們在路上有沒有停留過。”
“然后呢?”
“媽媽回憶說,就在路上一個早餐攤停留過。賣豆?jié){油條的。她們經常在這家喝豆?jié){吃早飯,正好這兩天都去過。警察當時就覺得可能有問題?!?p> “早餐攤在路邊,警察就去大街上調了監(jiān)控,真就發(fā)現(xiàn)早餐攤老板有問題,就把早餐攤老板叫來問?!?p> “老板一到派出所就招了,說是很喜歡孩子她媽,又知道不可能,每天想得很幸苦。第一次的時候,正好手邊有個死老鼠,就放到小孩子的包里面。做完之后覺得很刺激,第二天就又干了?!?p> 爆炸頭哇了一聲,搖搖頭:“真是太變態(tài)了,后來呢?”
“后來早餐攤老板被行政拘留了15天?!?p> “哦”,爆炸頭點點頭,“惡有惡報,該!”,接著又悶頭喝豆?jié){。
老杜看著他呼呼的喝著豆?jié){,啃了一口油條,笑著說:“看來你還是不太明白我在說啥?!?p> “啥”,爆炸頭不知道他啥意思,一邊喝著豆?jié){一邊斜著眼睛看他。
過了一會,爆炸頭把豆?jié){彭的一下扔在桌上,一臉嫌棄,“你可真惡心!”他氣呼呼的說:“老板,買單!”
老杜看他這樣子,哈哈大笑起來,自己掏手機出來付了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