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會過后第二天。
老皇帝便下旨，褒獎吏科給事中言無咎和御史陸忍賈，兩人忠貞敢諫，各賜湖緞十匹。
賞賜本身的價值并不高，重要的是其中的意義。
明旨一發(fā)，百官們就明白了老皇帝的態(tài)度。
這是老皇帝已經(jīng)默認自己做錯了，所以才會下旨褒獎和他作對的言無咎等人。
本來，百官們聯(lián)合起來靠著逼宮才迫使老皇帝讓步，雖占著大義，到底還是心里不踏實。
如今，老皇帝態(tài)度既已表明，那么立儲之事就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遲早的事了。
百官們懸著的心也都放了下來。
盛長楨在和老皇帝單獨奏對時，也表明了態(tài)度，支持立儲一事，旨意之中對此卻只字不提。
盛長楨連中六元，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在京中風頭極盛，早就有人看他不順眼了。
許多好事者都說起了怪話，說盛長楨觸怒了皇上，失了圣眷。
他們也不想想，若真是這樣，那言無咎等人也頂撞了老皇帝，又怎么會受到封賞呢。
一些久經(jīng)宦場的老臣卻是看出了老皇帝的深意。
老皇帝這是不想讓盛長楨出頭太早，所以刻意淡化他在此事中的作用。
文延樸在府中聽聞此事，當即對兒子文二感嘆道：“官家這是在為國儲才啊！”
文延樸為官數(shù)十載，他自然看出，老皇帝此舉，非但不是厭惡了盛長楨，反而是極為欣賞他的表現(xiàn)。
可以說，自此之后，盛長楨才真正作為一名臣子入了老皇帝的眼，而不僅僅有一個六元郎的虛名。
……
積英巷，盛家。
盛長楨正在莊先生院中聆聽教誨。
自盛長楨通過殿試，順利連中六元之后，莊先生就不再收徒授課了。
之所以還留在盛家，全都是因為盛長楨的堅持。
對盛長楨來說，莊先生教導他十數(shù)年，對他關(guān)懷備至。
不管是在學業(yè)上還是在為人上，莊先生都是盛長楨真正的人生導師。
因此盛長楨對莊先生向來是又敬又愛。
可以說，在盛長楨心里，莊先生的地位比起盛纮還要更重幾分。
盛長楨科舉之后，莊先生想要離開，回老家安享晚年。
盛長楨極力挽留，說自己作為莊先生的關(guān)門弟子，有責任奉養(yǎng)恩師。
他如今也在翰林院供職了，歲俸足以供養(yǎng)莊先生夫婦二人。
莊先生實在拗不過自己這個小徒弟，再加上這么多年來，莊先生也把盛長楨當親生兒子看待，也就同意了。
自此，盛長楨時常到莊先生院中探望，莊先生也時常為盛長楨指點迷津。
這日，卻是莊先生主動喚來盛長楨。
一進門，莊先生就問道：“長楨，你可聽說了官家的旨意？”
盛長楨自然是聽說了，官家下旨封賞了言無咎和陸忍賈兩人，卻偏偏漏掉了自己。
盛長楨回道：“弟子聽說了。”
莊先生聽出盛長楨話中帶著些情緒，又道：“你可是對官家的圣旨有所不滿？”
盛長楨倒不至于不滿，畢竟干犯圣顏，不受罰就不錯了。
只是凡事就怕比較，憑什么言無咎等人能受賞，自己卻被略過了呢。
盛長楨對此也是頗為郁悶。
莊先生教導盛長楨多年，自是看透了盛長楨的心思，沉聲道：
“長楨，君子不器，是為不爭。你可還記得？
只要你所行所言都出于大義，無論官家如何處置，旁人如何置評，又有什么所謂呢？”
莊先生的當頭棒喝讓盛長楨瞬間清醒過來，誠惶誠恐地拜謝道：
“多謝先生點醒，是長楨著相了?！?p> 見盛長楨已經(jīng)明白了，莊先生滿意地點了點頭，也不繼續(xù)留盛長楨了，揮揮手讓他自行回去了。
看著盛長楨離去時高大的背影，莊先生捋了捋全白的胡須。
真是個好苗子??！
莊先生一生從未踏入官場，他不懂官場上的那些彎彎繞繞，也不會揣摩圣心。
但他明白做人要秉持本心，做官更要行正道，做實事。他也是這樣教導盛長楨的。
正是因為有莊先生這位嚴師時時在旁點撥，盛長楨才能始終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
盛長楨剛從莊先生院里出來，書童元真就來報，說盛纮叫他去祠堂議事。
盛長楨沿路走到祠堂，盛纮和盛長柏早已等候在此了。
盛纮見人到齊了，清了清嗓子，道：
“今日叫你們兩人來，就是為了昨日大朝會之事?！?p> 盛長柏恭敬道：“不知父親有何吩咐？”
盛纮目光掃向盛長楨，沉聲道：“長楨，那日你卻是有些冒失了?！?p> 盛長楨連忙告罪。
盛纮也沒在意，揮了揮手，道：“也怪為父，沒早些告訴你朝堂之事，才讓你應對失措，你記住日后不要再犯即可?！?p> 接著，盛纮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今日，為父叫你們兄弟兩人來，就是要告訴你們?yōu)楣僦馈！?p> 盛長楨盛長柏兄弟二人齊聲道：“請父親指教?！?p> 盛纮緩緩道：“無他，不黨不派。不管旁人是拉攏也罷，打壓也罷，我們一概不理，只管做好本職?！?p> 不黨不派，這就是盛纮歷經(jīng)官場多年，所總結(jié)出的政治智慧。
也正是靠著這條準則，盛纮才能在朝堂上一次次權(quán)力傾軋中屹立不倒。
雖不能平步青云，但也算是穩(wěn)扎穩(wěn)打，一步步朝著盛纮三品榮休的目標邁進。
如今，盛纮將這一要訣傳授給了兩個同朝為官的兒子。
盛長柏有些遲疑，道：“父親，只怕我們不想結(jié)黨，旁人卻想來裹挾我們?。 ?p> 盛長柏此言卻是在擔心邕王。
邕王曾縱容嘉成縣主派人劫掠明蘭姐弟，被盛長楨和明蘭僥幸逃脫，還反殺了殺手，得知了幕后黑手。
邕王府與盛家自此結(jié)怨，只是因為種種原因，兩家一直藏而不發(fā)。
盛長柏自然知道此事，他擔心的是，萬一邕王即位，盛家眾人又該如何自處呢。
盛纮聞言，也有些犯愁了，這邕王的確實是繞不過去的一道坎。
他還是心存僥幸，道：“邕王為人敦厚，朝野之間素有美名，此事說來也是他有錯在先，想必不會秋后算賬的，你們不用擔心。”
盛長柏并不像盛纮那樣樂觀，出言反駁道：
“只怕父親是被邕王的偽裝蒙蔽了。邕王連一個女兒都管不住，萬一上位，又如何能指望他管理好天下萬民呢？”
這話說到了點子上，令盛纮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