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房門敲響時,謝莉剛好結(jié)束直播。
直播是疫情“帶給”謝莉的新工作。要是說這次疫情對謝莉而言有什么是意外之喜的,那就是舞蹈直播了。連續(xù)幾個月的停擺,讓謝莉不得不為自己的生計考慮,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生活的脆弱性,也第一次開始給自己做長遠的規(guī)劃。直播緣起于一次線上授課,起初只是她沒事找事,也想聯(lián)絡(luò)一下家長和孩子們的感情,故此嘗試了一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自己非常喜歡這種“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表達方式,于是干脆開了一個直播,每天不過是在鏡頭面前干自己的老本行——舞蹈教學,就當做是在練功了。沒想到直播非常受歡迎,粉絲量蹭蹭上漲,偶爾還有一些小收入,甚至引起了一些直播平臺的關(guān)注,有一個北京的獨立舞團還給她發(fā)來邀請,這些都讓謝莉在這段枯燥的日子里欣喜不已。
一切都是生活所迫,但也打開了一片新的天地。
現(xiàn)在謝莉更忙了。每天都在構(gòu)思要表演什么,沒事時就趴在沙發(fā)上看那些大神們的視頻,就連練功時都在研究各種漲粉經(jīng)驗,一天下來也怪受累的。好在身體雖累,但藏不住心里高興啊。
但最高興的還是謝謝,自從謝莉直播有所收入以后,她明顯地松了一口氣:雖然對于交房租沒什么影響,但心理上的壓力多少小一些了。
謝謝也已經(jīng)被動失業(yè)幾個月了,她的臉色和疫情圖一樣不好看。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但謝莉還是盡量繞著她走,避免不小心點燃火藥桶。好在終于開始復工了,謝謝幾乎是歸心似箭地奔回公司,一絲想留在家里的意思也沒有。
陳鋒也失業(yè)了,畢竟疫情期間夜總會毫無生意,裁起人來也絕不客氣。所以現(xiàn)在一復工,陳鋒就出去找工作。這倒好,兩人都把誠誠甩手扔給了剛剛開始直播大業(yè)的謝莉。
謝莉還來不及哀嚎,齊霽又把妮妮扔給了她。齊霽的理由更加沒法拒絕。齊霽的阿姨病了,得的就是病毒性肺炎,已經(jīng)入院好長一段時間了,聽老秦的描述來看,情況不妙。老秦年輕時是個浪蕩公子,從來都是被人照顧,都被寵慣壞了,根本不會顧家,現(xiàn)在人也很落寞頹喪,一個人呆在家中。齊霽思量了幾天,還是決定去老秦那兒一趟。齊霽讓謝莉不用擔心,并且告訴她自己回去的真實目的,這可把謝莉驚得嘴都合不上,但齊霽命她一定要嚴守秘密,走之前,還讓謝莉幫她剃了一個古怪的發(fā)型。
謝莉原以為自己平常就教孩子們跳舞,帶兩個小孩應該是綽綽有余的,現(xiàn)在才明白,玩孩子和帶孩子是兩個世界。一天中更多的時間里,誠誠不是要謝莉陪他玩,就是在哭鬧,還不能餓著,謝莉只得小心伺候。好在妮妮懂事,能夠幫著帶誠誠,還能在謝莉直播的時候幫著哄誠誠睡覺。
謝莉希望貓哥快點回來。
根據(jù)貓哥發(fā)給他們的最新的信息推算日子,也該回來了。謝莉已經(jīng)很久沒見著他了,有點想他,而且,還有東西要給他。
謝莉打開門,她看到了一張瘦削、疲憊、溫和的臉。這張臉和以前有些許不一樣,嘴唇上冒出沒剃干凈的胡渣,看起來更······好了,但謝莉覺得,也離自己更遠了。
“貓哥,你回來啦!”
貓哥打了招呼,進了門,放下行李,摘下口罩,笑著看著謝莉,謝莉也笑著看他。兩人一時都不知該說些什么。
“我,我先收拾一下。”貓哥說。
謝莉忙說好。
“哦,對了,貓哥,”謝莉想起什么,叫住王飛,從房內(nèi)拿出一個牛皮信封,“這里有一些東西,呃,是你們單位的文件吧,是前幾天寄給你的。”
王飛驚訝地接過信封,看了看封皮,皺皺眉,撕開了它,然后緩緩抽出。
謝莉湊過頭瞄了一眼,只見那張抽出頭的紙面上,寫著兩個大字:傳票。
謝謝在電話里又和陳鋒吵了一架。
陳鋒說原來的老板要他回夜總會上班,可是謝謝不愿意,她希望陳鋒遠離那種烏煙瘴氣的環(huán)境??墒顷愪h說:
“你以為我不想?!現(xiàn)在工作不好找,我也沒什么本事,還不是只能去夜總會混口飯吃,好歹算是自己的地頭?!?p> 謝謝無言以對。
人生多是身不由己,最后總是無可奈何。
這幾個月的慌亂與狼狽讓她切實感受到自己在社會上的卑微與脆弱。她也想過上好的生活,不用再為了每月的柴米油鹽而疲于奔命。她常常疑惑,電視劇里主人公那種亮閃閃的城市生活真的存在嗎?自己每月為了還花唄借唄信用卡就得拼盡全力了,到現(xiàn)在為止還能活得下去,完全有賴于自己閃轉(zhuǎn)騰挪的高超技巧。捉襟見著肘,又哪敢去想房子車子呢?可是她,真的好想??!
唉,生活如同冰面上的芭蕾,她越是想輕盈,越是惶惶難安。也許電視劇里那種一點汗都不流的生活注定跟她無關(guān)。她最想聽到的,是每天早晨醒來后沒有瑣事滋擾的聲音。
但謝謝嘴上不饒人,夾七雜八東拉西扯地罵了陳鋒一通,結(jié)果兩人就在電話里吵了起來。
吵了一會兒,兩人不說話了,都覺得沒意思。
掛電話之前,陳鋒說了最后一句話。
“你放心!你和孩子,我能照顧好?!?p> 齊霽把老齊給訓了一頓。
老齊肅坐在沙發(fā)上,連煙都不敢抽。
齊霽突然有些心疼。她心疼老齊,她見過父親年輕時嬉皮無賴的樣子,當年也算意氣飛揚,如今怎么衰頹成一無所能;她心疼媽媽,被自己的好強折磨了一生的女人,她所追求的無非是面子;她心疼小阿姨,真是個可憐的女人,曾經(jīng)癡醉于皮相與愛情,現(xiàn)在卻躺在醫(yī)院里見不到任何親人;她心疼妮妮,簡直無法想象這件事對她的影響,雖然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齊霽也心疼自己,她覺得很累。
她的心里窩著一團火。
齊霽緩了一口氣,問老齊這件事他想怎么解決,學校那邊又是什么態(tài)度,有沒有補償方案,有沒有報警。老齊似乎還沒回過神來,喃喃喏喏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齊霽心想罷了罷了,這件事情還得靠自個兒。
“我知道了。我來處理吧。你去醫(yī)院看看阿姨吧?!饼R霽嘆了一口氣,“自己注意安全。”
老齊欸了一聲,佝著背站起來。
“嘭!”窗子一聲響,把齊霽和老齊都給嚇了一大跳。原來是一只鳥不知怎地,猛然撞在了窗戶上。
齊霽走過去,仔細打量那面玻璃,她想看看上面,到底有沒有血跡。
“十五萬!我的天!你是怎么搞的?!你到底長了幾只手?。?!”
王飛站在那里,他根本聽不清面前這些人在講些什么,他只覺得自己沉浸在泥沼里,被一只巨大的看不見的黑色眼睛盯著,浮浮沉沉,自己滿腦子渾渾噩噩,呼進呼出也都黏黏雜雜。噢,等等,他似乎又聽見了。那個聲音,似乎來自他的面前,說他是敗家子兒,耗光了父母的養(yǎng)老錢;說他從來都自私自利我行我素,一點都不顧及全家族的利益,多年的投入都成打水漂;說他心氣高傲氣足,做事從來不計后果,好高騖遠卻眼高手低,沒能力又不爭氣,不讓人省心;說他做著這樣一份工作卻犯了這樣的錯,簡直就是知法犯法自取其辱;說他是個白眼狼,給他安排好了一切卻從不知道感恩;說他這種性子,簡直跟他爸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偏執(zhí)得讓人生厭;說他三十歲了還沒錢沒房沒車,真是出息,將來肯定沒有女生愿意跟他······
王飛覺得自己快要被吞咽了,可是胸口又有強烈的東西在往上涌,但他是絕對不敢吐在當中這個人身上,那簡直就是大不敬,雖然他也很想這么做。于是用下牙抵住上牙,硬挺著脊背。他努力讓自己不眨一下眼睛。他覺得自己的視網(wǎng)膜總算恢復了功用,他看見面前訓話的女人,是他的小姨。王飛把目光偏轉(zhuǎn)一些,他看見了人群中的表弟,小姨的兒子。王飛覺得非常幽默,自己一直是表弟的偶像,但此刻表弟正用驚疑不定眼光看著他。他看見了自己的堂弟,那是他最好的兄弟,可是堂弟卻在躲閃著他的目光。王飛心里明白他的難處,堂弟今年在小姨夫的資助下辦了一個體面的婚禮。王飛看見了自己的奶奶,只見她坐在那里欲言又止地不住嘆息。王飛還看見了自己的母親,她一個勁地附和小姨,不明就里的人會以為她才是那個道歉的人。王飛沒有在人群中看到自己的父親,這種場合他是不會來的。父親是個執(zhí)拗又好面子的人,只怕自己讓他失望了吧。王飛的目光移去人群中間,正撞上小姨夫那冷冷的目光。
“你到底把錢燒到哪里去了?!”
是啊,王飛也想知道,錢究竟去哪了。
王飛知道自己確實借了錢,但他覺得并沒有把錢花在不該花的地方。自己從來不做違法亂紀背反道德的事,至于吸煙、喝酒那是丁點不粘,不談戀愛不玩游戲也不存在巨額打賞主播這類的事情,對黃賭毒等等靡靡之樂更是深惡痛絕。他只是把錢投到健身、學小提琴,還有買書報考這些完全“健康”的地方去了呀,他只是想活的稍微精致一點呀,他相信對自己的消費就是為未來的投資。難道打造一個更好的自己是錯的嗎?
可是錢是怎么滾到這種程度的呢?!就幾個APP就能到如此地步?!就連王飛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之前努力填坑可空洞卻越來越多越來越大,要不是這次債務(wù)危機總爆發(fā),恐怕連王飛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欠了多少錢吧。王飛確實深深地自責。他也疑惑,為什么自己努力了這么多年,依然如此困頓!可他心里也隱隱認識到,是自己有意無意造成的。他只是覺得······
憤怒。
“平常只會空談理想?!嘁,現(xiàn)實點吧,你看看你們家的情況!要不是我們家這么多年······”
“窮人就不配談理想嗎?!”沉沉的聲音從王飛的唇齒間擠出,聽起來惡狠狠的,但這句惡狠狠的話卻只引來小姨夫的一聲嗤笑。
辦公室里靜悄悄的,若是留神細聽,都能聽見空氣流走的聲音。每個人都平緩地呼吸,盡量讓從容不迫的神情在自己的臉上多留一會兒。
齊霽雙手抱胸坐在辦公桌的一端,看著坐在辦公桌另一端的五個人。正中的是校長,他正盡力展現(xiàn)出一副真誠且慈祥的面容,其他人分別是副校長、教導主任、年級主任和財務(wù),他們也有各自的面孔,但無論如何,他們的姿態(tài)都表露出一種好整以暇的自信,顯然,他們早已商量好了。
他們不說話,齊霽也不說話,雙方似乎是在進行一場沉默的較量。
“咳,小齊啊,發(fā)生這種事,我們都很難過。我們學校確實也有責任,我們愿意一起來好好協(xié)商解決這件事。我們沒教育好,啊,在這里,我代表學校先向你說聲抱歉。”校長先說話了,他誠懇地看著齊霽,沖她點點頭。“當然了,也不一概是學校的責任,但是我們該承擔的,我們絕不推卸。個人的責任,我們也一定從嚴追糾。你說好吧?”
齊霽點點頭。
“小齊啊,謝謝你啊!現(xiàn)在辦學校太難了,孩子金貴,教育太需要父母的支持了。哦對了,妮妮的媽媽身體怎么樣了?上次我們想去醫(yī)院看望,醫(yī)院都不讓進。你也知道前段時間那情形。哦,不好意思,我說跑題了,我們還是先說眼下這件事吧。
“小齊啊,我在這個學校干了一輩子,沒幾年也要退休了。學校就是我家啊。要說誰最不希望這種事情發(fā)生,那一定就是我了。家丑不可外揚,畢竟現(xiàn)在辦學校太難了。所以你能來和我們接洽處理這件事,我真的太感謝了?!?p> 齊霽皺皺眉。
“哦,不好意思,小齊,我年紀大了,話多了一些。但請你理解。這個學校是我的心血???,我們來談?wù)勗趺刺幚磉@件事吧,好吧?學校是有誠意要解決這件事的。不過我想再多問一句,你沒錄音吧?”
什么?!
“別激動別激動。你先聽我說完。小張,給小齊倒杯水?!毙iL看到齊霽神色大變,馬上站起來安撫她?!靶↓R,你不知道,以前學校處理過其他的糾紛,明明我們和家長都談好了,沒想到家長卻偷偷錄了音,一出門就發(fā)到網(wǎng)上,弄得影響很壞,我們也很難做。這也是后怕啊。你若是真的想平和的妥善處理這件事,我們想請你先把手機交給我們保管。我們的手機也交出來,看到嗎,桌子上的那個籃子,我們的手機都放在里面。從我開始?!?p> 校長把自己的手機掏出來,當著齊霽的面,關(guān)機,旁邊的一個人趕忙接過,放進那個籃子里。其他人也紛紛這樣做。
齊霽深吸一口氣,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機,指紋解鎖,果然,錄音軟件開著。齊霽把手機關(guān)機,扔在桌上,有一個人忙不迭地將手機接過去放進籃子里。
“小齊啊,謝謝,謝謝你理解我們的苦衷。還是那句話,現(xiàn)在辦學校太難了,招生壓力大,事事受督查,家長期望大,好老師留不住。我跟你說句實話吧,現(xiàn)在學校正在進行省級評優(yōu),我們確實是有私心,不想此事給學校造成不良影響,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我們也是在保護妮妮。畢竟這件事對一個女娃名聲影響也不好,你說是吧?你看,我連掏心窩子的話都跟你說了,你能保證真的沒有別的手機了嗎?別生氣別生氣。從我開始,黃主任,你來,搜搜我的全身,看還有沒有手機什么的。欸,小張,天氣熱了,給小齊倒一杯涼的?!?p> 齊霽無奈地站起來,沒好氣地翻出自己的口袋,打開自己的隨身小包,展示自己確實沒有第二臺手機。她感到那個叫小張的財務(wù)倒水的時候在她身后繞了一圈,還特地湊近她的頭發(fā)仔細瞧了瞧。這讓齊霽心里發(fā)毛。
“好了。大家現(xiàn)在都是坦誠相待的了?!毙iL看見小張確認好門窗緊閉后,舒了一口氣?!靶↓R,說說你的要求吧?!?p> 謝謝發(fā)現(xiàn)陳鋒最近有些奇怪,好像總是背著她在寫些什么。謝謝心里不免嘀咕陳鋒和他的初戀或許還有聯(lián)系,可用信紙來聯(lián)系,未免也······效率太低了吧。有一次,謝謝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問陳峰他在寫什么,陳鋒訕訕的笑著說在寫簡歷。謝謝就更加奇怪了,就陳鋒求職還需要簡歷?!呸呸,謝謝馬上扇了自己幾個嘴巴子,怎么能這么看不起自己的老公呢,那不是變相罵自己沒眼光嗎?!于是謝謝不再多問。
可是心里終究放不下,謝謝接連幾個晚上睡不好覺,于是她,感冒了。
這天陳鋒本來請假在家照顧謝謝,突然他接了一個電話,然后很激動地跟謝謝說有一個重要的工作面試,想去爭取一下,馬上就能回來。謝謝本來還有一些不高興,明明說好照顧自己的,可轉(zhuǎn)念一想,又同意了,還選出一件正式一點的外套讓陳鋒換上,并叮囑陳鋒好好表現(xiàn)。陳鋒一邊答應一邊忙不迭的換好衣服就急沖沖地出門了。
謝謝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確信陳鋒走遠了,蹦地跑回房間,拿起陳鋒剛才脫下的衣服翻找一通。昨晚下班的時候,她就看見陳鋒將一張紙揉成團塞進衣服里,桌上還放著一支筆,肯定是在寫信無疑了。謝謝裝作沒看到的樣子與陳鋒閑聊工作上的事兒。今天時機正好。趕快翻!
不一大會兒,謝謝就從衣服的內(nèi)襯口袋里翻出那張紙團,把它展開,細細看起來。
齊霽迫不及待地走出學校大門,大口吸氣呼氣。她回頭看了一眼,確定沒人跟在后面,她打了一輛的士,告訴司機只管向前開。
“叮~”手機短信。齊霽點開短信,看到它顯示自己銀行賬戶里的進賬金額。齊霽看著它,回想起剛才的一幕。
齊霽堅持要把那個男老師開除并且公開道歉,校長雖然言語懇切但表達的意思卻是堅決拒絕。校長一再強調(diào)那都是正常接觸,那個老師是個人才,現(xiàn)在時機不成熟等等,還暗示妮妮媽媽的住院也需要費用,如有必要可也有限增加賠償數(shù)額云云。齊霽仍然堅持自己的主張,談判似乎有陷入僵局。
但齊霽畢竟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在五個大人的恩威夾擊下漸漸難以抵擋。最后齊霽意志瓦解,表示可以不再追究那個男老師的責任,但是賠償數(shù)額要增加,這似乎早在校方的預料之內(nèi)。教導主任和年級主任還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那意思是說,其實還不是要錢嘛。這一切都被齊霽捕捉到了,但她默不吭聲。于是雙方又就賠償數(shù)額一番討價還價。最后齊霽要求馬上轉(zhuǎn)賬,校長一指財務(wù)小張說好好好,這不都安排好了嘛,但他要求齊霽簽一個保證書,保證齊霽已了結(jié)此事不再追究······
齊霽打開窗重重吸了一口氣。她看見前面有個小公園,于是讓司機停下,自己結(jié)賬下車,走進小公園的一個亭子里。這里沒人,正好。
齊霽用手把后腦勺處的頭發(fā)撩起來,頭發(fā)下面露出一小片剃禿了的頭皮。齊霽從貼近頭皮的頭發(fā)處摸索出一個小小的黑色方形物件,那是一個錄音筆。齊霽仔細查看一番,確保它一直都在錄音后,于是把它保存關(guān)機,小心翼翼地放進自己的內(nèi)襯口袋里,然后打開手機。
“錢我們要,公道我們也要!”齊霽惡狠狠地說,然后撥通了教育局的電話。
謝謝看著信紙上的內(nèi)容發(fā)呆,她確實沒想到真相原來是這樣。她又把信讀了一遍,突然想起來,然后跑去打開衣柜最下面的抽屜,扒出埋在衣服里面的一個小盒子,平常陳鋒有私房錢都藏在這里。果然,盒子里面有一些錢、幾張信紙和一個貼了郵票的信封。那些信紙上的字跡歪歪扭扭,一看就是陳鋒的親筆。有的信紙上寫了好長一段,有的只寫了個開頭,但顯然寫信的對象都是同一人。謝謝又拿過信封,信封上早就寫好了地址,那是謝謝聽說過但沒去過的地方。收信的這個人,謝謝印象中似乎只見過一次,具體哪一次卻想不起來了,但他確實是陳鋒時時牽掛的人。
手機響了。謝謝拿過手機,是陳鋒。
“老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面試通過了,我現(xiàn)在是美團的外賣員了,明天就上班。哦,可能要先培訓,明天去取衣服。哈哈,老婆,你說我以后送外賣會不會送到咱家啊,哈哈?!?p> “好。到時候我不催你。你可以慢慢送。”
“哈哈。好,先不說了。我得先和夜總會老板說一下?!?p> “好。小心點?!?p> “放心。你和孩子,我能照顧好。”
謝謝放下電話。她覺得一股麻麻刺刺的感覺從胸口蔓延到全身,好像有股熱流涌到眼窩子里。她想了想,找出一張空白信紙和一支筆,寫下已經(jīng)許久未曾寫過的字。果然,一樣的歪歪扭扭。
“爸爸,您好!我是您的兒媳婦······”
王飛坐在床邊,看著窗外。屋子里燈沒開,一些零星的燈光從外邊漏進來,屋外傳來交談聲。
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透過窗子,他看到城市的星星盞盞。窗子的邊緣被描上暖黃的色調(diào),青暗的幕空反而像墨的暈漬。
有個人走了進來。王飛扭頭看去,是父親。
王飛竟一眼看到了父親斑白的鬢角,他心里忽然在想,父親還能再活多少年呢?
王飛抽動嘴角本想微笑,可是眼淚卻止不住地先流了下來,他低著頭抽泣,雙手緊緊抓住床沿。
父親一句話不說,離他一個手掌的距離坐下。
王飛好容易止住抽泣。
“對不起!”
“別多想?!?p> “爸,我就是覺得,對不起你?!?p> “別想太多了?!?p> 父親遞過一張卡,王飛接過一看,是一張儲蓄卡。
“其實沒必要告訴他們。沒必要?!?p>
作家BmaaBY
你問我為什么要寫信。因為,信里的話才是心里想說的話,這就是我的“信心”。 在我們自身之外,總有力量支撐著我們在世間獨行。 媽媽曾說:“無論走到哪里,你都是媽媽的兒子?!? 我對自己造作的人生感到羞愧懊悔,對自己的未來也仍然滿懷希望。我仍愿意相信,一粒絨毛可以長成蒼天大樹,螢火蟲的微光可以照亮城市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