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慶收假回來的那晚,我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力,前胸與后背似要黏合在一起,每邁出一步,都好似有千鈞巨石拖拽著我那綿軟無力的雙腿。盡管中午十二點(diǎn)就已踏入校門,可那如影隨形的困乏惡魔,卻如貪婪的饕餮,死死咬住我不肯松口。下午匆匆扒拉了幾口飯,我便如游魂般飄向教室。收假回來的這個夜晚,注定是一場心靈的風(fēng)暴,上課鈴聲恰似一記重錘,妄圖將我們在三天假期中肆意翱翔的心狠狠拽回現(xiàn)實(shí)。
班主任風(fēng)馳電掣般進(jìn)來交代完諸事后,又似一陣旋風(fēng)匆匆離去。他剛踏出教室門,同桌便如急切的小鳥,迫不及待地湊到我耳邊說起了悄悄話。他與我既是竹馬之交,亦是同窗摯友,每逢周末,我倆總會攜手探尋美食的奧秘。猶記得去年我去給世忺送生日禮物時,伴我同行的正是他。
他壓低聲音說道:“我們屯里有個人也在這上學(xué),今天他來得太早,東西沒帶齊,他家人就讓我順手幫忙帶一下?!闭f完,他那充滿期待的目光如熾熱的火焰,直直地看著我,希望我能陪他一同去找那個人。
我隨口問道:“那你可知他在哪個班?”
他搖了搖頭,一臉的茫然失措,好似迷失在濃霧中的羔羊。
我無奈長嘆:“那你該不會連他的學(xué)名都不知曉吧?”
在我們這偏僻的角落,每個人幾乎都背負(fù)著兩個名字,一個是依照家族字輩傳承的學(xué)名,承載著家族的期望與傳統(tǒng);另一個則是親昵的乳名,有時也叫小名,多用于長輩的呼喚與親昵,只是如今已不限于長輩使用。我著實(shí)困惑,這究竟算不算是一種陳規(guī)陋習(xí)?反正我始終覺得,一個名字足以勾勒一個靈魂,名字多了反倒如重重枷鎖,成為心靈的累贅。然而后來的我竟然也搞起了這套虛文。
他訕訕一笑,那笑容帶著幾分尷尬與無奈:“怎么可能!”
我接著說道:“校園廣袤無垠,想要尋得一人,簡直如同在茫茫滄海中尋覓一根細(xì)小的銀針。難道我們要扛著東西逐間去探訪初二年級的教學(xué)樓?萬一他不在教室,那豈不是徒做無用之功?這主意顯然是癡人說夢?!?p> “這個……我當(dāng)下還真如墜云霧,沒個頭緒?!彼钡米ザ鷵先荒樀某羁嘀?,仿佛被霜打的秋葉。
見他這般焦頭爛額的模樣,我靈機(jī)一動,猶如黑暗中劃過的一道靈光,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能省力,又能輕松找到那個人。他一聽,興奮得手舞足蹈,嘴里還不停念叨著自己太過愚笨。
我們的學(xué)校靜臥于后龍山的半山腰。走進(jìn)校門,是一條如蜿蜒巨龍般的數(shù)級階梯石路,只有奮力攀登至頂,方能真正踏入這知識的殿堂。放眼望去,一片開闊的平地宛如廣袤的草原映入眼簾,正前方是莊重威嚴(yán)如古堡的辦公樓,辦公樓右側(cè)是書聲瑯瑯?biāo)葡蓸返慕虒W(xué)樓,那是我們汲取智慧瓊漿的神圣之地。站在平地上正對辦公樓,往右行進(jìn)一段路程便是東校區(qū)。幾級臺階之上,是莊嚴(yán)肅穆仿若神壇的升旗臺,升旗臺對面是寬闊無垠似海洋的田徑場,田徑場旁邊有一座治安亭,它宛如一位堅毅的哨兵,時刻捍衛(wèi)著學(xué)校的秩序與安寧。雖說今日剛收假歸來,廣播室大門緊閉,但治安亭的廣播倒是可以為我們所用,通知那人前來會面。
當(dāng)晚自習(xí)下課的鈴聲恰似驚天霹靂在校園炸響,我們懷揣著希望與責(zé)任直奔治安亭。我心想,他應(yīng)該知曉如何操作,畢竟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于是,我便自顧自地和前天來我家尋覓畫眉鳥的冉德華老師熱火朝天地聊了起來。
他手里緊緊攥著東西,對與冉德華老師同在治安亭的另一位男老師說道:“幫我找個人!”
那位老師瞬間瞪大了雙眼,目光如犀利的箭簇,仿佛能洞穿人的靈魂深處。同桌卻渾然不覺自己的冒失,面對老師那兇神惡煞般的眼神和表情,他不僅毫無懼意,反而再次大聲說道:“幫我找個人!初二年級的!”
“你是誰?”那位老師聲如洪鐘,厲聲盤問起來,那氣勢猶如在審判重罪的犯人,額頭的青筋如暴怒的蚯蚓暴突而起。我扭頭望去,也是一頭霧水,不知所以然。
“我是初三年級的!”同桌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還報上了自己的大名。
我暗叫不好,心中一緊,仿若被寒冰刺痛,趕忙又轉(zhuǎn)回頭繼續(xù)和冉德華老師交談。與此同時,我在心底狠狠責(zé)罵自己數(shù)句,此刻即便我說破嘴皮也無濟(jì)于事,唯有作壁上觀。
“如此沒有禮數(shù)!你們老師難道不曾教導(dǎo)過?最起碼也應(yīng)該尊稱一聲老師,再請求幫忙找人。一上來就這般蠻橫,初三算是白讀了?一點(diǎn)禮貌都沒有!”老師怒不可遏,臉色鐵青如烏云密布,那模樣仿佛要將同桌生吞活剝。
隨后,他猛地抬起桌上那沉重的話筒,狠狠塞到同桌手中,語氣陰沉得好似寒冬的冷風(fēng):“你自己叫他吧!”
同桌的頭瞬間低垂,滿臉漲得如熟透的番茄,雙腳不自覺地顫抖起來,這并非出于恐懼,而是羞愧與懊悔的下意識反應(yīng)。他那接過話筒的手微微抽搐著,仿佛觸電一般。他抿了抿嘴唇,捏了捏手中的東西,清了清嗓子,而后對著話筒喊出了那個人的年級和名字。
站在一旁的我滿心愧疚,若不是我只顧著與冉德華老師談笑風(fēng)生,或許能提前提醒他注意言辭,他或許就不會遭此嚴(yán)厲的責(zé)罵了。可這真的全是我的過錯嗎?我滿心迷茫,原以為他能深諳此中的人情世故。然而,這次的經(jīng)歷讓我深刻反思,在人際交往中,尊重與禮貌并非可有可無的裝飾品,而是搭建和諧關(guān)系的基石。我們身處校園,接受知識的滋養(yǎng),更應(yīng)學(xué)會如何以禮待人,這不僅是個人修養(yǎng)的體現(xiàn),更是對他人的尊重和對社會規(guī)則的敬畏。
約莫一頓飯的工夫,那個人終于氣喘吁吁地趕到了治安亭。同桌把東西遞給他,轉(zhuǎn)頭瞅了瞅我,見我正和冉德華老師聊得熱火朝天,便默默轉(zhuǎn)身回宿舍了。他剛離開不久,那老師問道:“剛才那人呢?”
“老師,他找的人已經(jīng)來了,東西也給了,所以他就先回去了?!?p> “真是毫無禮數(shù),這就是你們求人的態(tài)度?”老師眉頭緊皺,滿臉不悅,但這句話也并非指責(zé)我。
片刻后,老師拿起話筒,鄭重其事地說道:“就寢時間將至,還在操場上逗留的同學(xué)速速回宿舍休息!”
我和冉德華老師又閑聊了片刻,這才戀戀不舍地告別,朝宿舍走去。此時,大多數(shù)同學(xué)都已安然回到宿舍,空曠的校園里,恐怕只剩我形單影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四周靜謐無聲,只聽見自己的腳步聲,這寂靜竟讓我毛骨悚然,仿佛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黑暗中窺視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