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懷姜頭也不回,徑直走進了小屋,她并不想與這個雜碎多費什么力氣,多看一眼也只是厭,多瞧一眼,自己殺欲也便增上一分。
她這一舉動倒是把一眾賊人給驚呆了,這女子怎得比他們還著急,竟然直直自己跑進了黑屋,甚至都不需要他們動手了,人是個美人,但莫不是個傻的吧,那可影響價錢啊。
木屋周遭圍著一圈柵欄,前后都被守得嚴嚴實實,一只鳥都別想從這群人渣眼底過。木屋里頭不大,黑漆漆的一盞油燈都無。
林子里夜晚寒涼,祁懷姜走進去,看見地上只鋪了一些稻草,窗戶上盡是破洞。冷風從這些形同虛設的窗戶破洞中透入,屋內十分寒冷。
屋內最里面的墻角下卷縮聚著幾個女子,正抱膝抽泣。冬日寒風不斷灌入屋內,地上的那層稻草根本毫無作用,她們三三兩兩抱在一起,企圖從彼此獲取一些溫度與安全感。
女孩們抬起淚跡斑斑的臉,看著新被拐來的同伴。卻看見了與以往不同的景象,往常再有新人被抓來,不是哭啼尖叫便是全身顫抖。
玉府仙人冰雪姿,冷月白光鍍銀輝。這次新來的人,臉上沒有一絲驚恐與慌亂,仿佛是誤入此地的神女,下一刻就會隨風而去。
借著窗口透入的月光,祁落將那些女子查看一番,朝祁懷姜搖了搖頭。這些都是尋常的人族女子,并沒有發(fā)現(xiàn)鮫人族公主的蹤跡。
不算上她們三個,這屋內共計有被拐女子七名,這個數(shù)目并不符辛州城內失蹤的少女人數(shù)。因而,尚有一部分被拐女子并不在此處。
如果是鮫人族的女性,靠著天生的魅術可以將人迷得七葷八素,就算人族癡迷到要將她綁架,也不該會就這么扔在這么一個小破屋內,只會是供起來,束之高閣的伺候著。
人堆中一青衣女子,衣裳尚且整潔,人不似其余女子一般垂泣不止。在這一眾人里,倒算得上是與眾不同,即使她臉上沾了些許黑灰,卻遮不住那雙透亮得眸子,祁懷姜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其他人呢?”聽到頭頂傳來的問話之聲,寧知抬頭,正對上祁懷姜投來的視線。
寧知抬頭正對上祁懷姜的那雙眼睛,她在里面沒有看見一絲因為被拐的倉惶,如水平靜,鎮(zhèn)定自若。那眼里又似乎有著對自己的憐憫,又有著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冷漠。
充滿了矛盾的兩象,寧知心想什么樣的人,眼中能同時存在這兩種情緒。
寧知溺在了祁懷姜的眼神中,不由自主呆呆回答道:“她們都被帶走了。”
祁懷姜:“去哪了?”
寧知搖搖頭,她不知。每隔幾日,就會一批女子被帶走,往往有去無歸,再也不會回來。寧知曾嘗試探聽一二,奈何看守的嘴巴很緊,從不肯多講。他們脾氣一上來,不但會高聲呼喝,甚至還會上手,寧知其實內心害怕非常。
每每想到那些被帶走的女子不知是死是活,寧知拽緊了自己的衣服,“你們也被抓緊來了,不怕嗎?”
祁懷姜沒有回應她,對祁傲和祁落說道:“還有一些人不知被他們轉移到了哪里,暫時先繼續(xù)跟著吧?!?p> 祁落找了一個位子,開始打坐養(yǎng)神。既來之則安之,作為最有耐心的桑木一脈,祁落身先表率了一番,免得那兩位就在屋外大開殺戒。
黑木屋內形成了兩個完全不同的氛圍圈,七個哭哭啼啼蜷縮在一團的女子,三個一臉置身事外的打坐。
屋子似被劃上了一條線,隔出了兩個世界。寧知鬼使神差站起,慢慢挪步跟到了祁懷姜三人旁。
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心不跳,她們定然不是一般人。寧知總覺得,假若自己跟著她們就一定能沒事,沒有任何依據(jù),但她內心堅信,這三位會是她們這群人最后的希望。
日夜輪轉,太陽升起,再至西落,祁懷姜她們在這已經過了完整的一日。三人保持著閉目而坐的姿勢,不吃不喝不語。
寧知低頭看了看手里的饅頭,有些擔心看了看她們。這三位姑娘已經一天一夜未進米水了。她拿著領到的冷饅頭走上前,想要她們分上兩口,談不上吃飽,但起碼能給肚子里填上些東西。
她還未來得及分給這幾位姑娘吃食,外面突然躁動起來,看守在屋外吵鬧個不停,還參雜著馬蹄的聲音。
賊都是見不得光的玩意,都愛在晚上偷雞摸狗,拐人也罷,挪窩也好,都愛選在了黑燈瞎火時分。看樣子時打算挪動她們,帶往下個窩點了。
鮫人不死,鮫人珠不裂,兩者共通。鮫人若在此城,便是刀上火海她們也得闖。那顆該死的珠子,此刻尚且完好無損地躺在祁懷姜袖中。它依舊亮著,鮫人還在城中,那祁懷姜就不能放過一絲可能。
涉及到五華的事情,素來萬事置身事外的五華人,會表現(xiàn)出異常執(zhí)著的精神,即便追至天穹捅一個窟窿,五華人也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無論需要付出多少代價,需要花費多長時間,需要投入多少成本,必要成事方可。此代不能完成之事,下代也會自然繼承,世世代代,直至最終。
因此,即便此刻的情況再是窘迫,她們的眉頭皺得有多緊,這位勞什子公主她們還得繼續(xù)找下去,只好跟著這群人再走一趟,搜到剩下的被拐女子,別無他法。
閉目一日間,祁傲內心已經起草了一百種如何將鮫人抽筋扒皮,挫骨揚灰的方法。身為鮫人一族,私逃出境,背信棄義,萬死難逃其責。
祁懷姜站起身,扭了扭脖子,咔噠咔噠的聲音,聽得祁落有些后脊發(fā)毛,祁懷姜很不爽了,非常不爽的那種。
外面不時響起三三兩兩的車轍聲,祁懷姜透過窗戶上的破洞,發(fā)現(xiàn)看守拉來了好幾輛馬車。看來時機到了,這幫賊寇是準備挪人了。
賊寇們此次將屋內的被拐女子悉數(shù)分上馬車,著急忙慌,不由分說就匆忙開始趕路。山路本就崎嶇不好走,合上又是夜里行車。
馬車一路走得顛來覆去,左搖右晃。寧知甚至好幾次,不受控的倒靠到了祁懷姜身上。
寧知全身緊繃,腦內的一團漿糊被攪得七葷八素,她也不知道是因為沖撞到了祁懷姜,還是因為自己的前途未卜,不知自己下場為何而無比緊張,腦子都不受使喚。
這一路簡直顛出了一場山路十八彎,祁傲的臉色都不太好瞧,美人臉上隱隱透著一股豬肝色。這車顛得她胃里直泛酸,若不是為了那個勞什子公主,自己何以要遭這樣的罪。聽說鮫人魚油是制作長明燈的上好材料,她要拔了那個青鸞的皮,做上幾盞長明燈放在自己殿里。她心中很滿意,又多添加了一種死法呢。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馬車總算停下了。車簾撩起,所見乃是一高樓的后院門口。大院紅燈高掛,一排接著一排,里頭也是鶯歌笑語的傳出,絲竹歌舞升平。
“都趕緊下來!下來!全部排好了,不準亂動!”賊人呼喝車內女子下車,讓她們前后排隊,挨個走進到后院內。
一個女子欲趁亂脫隊逃走,跛子一把將其拽回,拉著頭發(fā),狠狠給了一個耳光。
“都到月上樓了,居然還想跑!信不信我打死你!”
月上樓?那是什么地方?
祁懷姜跨進后院,一番審視。平心而論,這后院也算是奢靡繁華,看得出是鋪了大把錢銀打造的。
可祁氏女見慣了天下至尊的坤土殿,世間至巔的紫金殿等等的存在。這什么月上樓,月下樓的,兩兩對比之下實在相形見絀,小巫見大巫,實在不值一提。
可寧知完全不是,自從聽到“月上樓”三個字起,她整個人就忍不住的渾身抖了起來,不自覺想把自己整個身形躲在祁懷姜她們身后,意圖減弱自己的存在。
“月上樓?”祁落臉上透著一絲不解,什么地方,口氣這等狂妄。
寧知壓低聲音,在她身后悄悄解釋:“月上樓是十里八鄉(xiāng)最著名的煙花取樂之地,任憑什么出身,只要進了這里都別想再出去。來這取樂之人,不乏高管權貴,玩死個人也是常事。”
煙花取樂之地?那就是青樓的意思嗎?
“這里不知有過多少女子進來,卻再沒命走出去。在這里,女子連那廊下野草都不如,生不如狗,死無所歸。”寧知的話語里充滿了絕望,自己從未想過賊人勾結的竟是月上樓,誰人不知這月上樓是由官府作托,護著的地方。自己怕是一輩子走不出這了。
祁懷姜微微側目,輕輕掃了一眼自己身后渾身顫抖的寧知。祁懷姜難得大度,任她抓著自己的衣袖,近了自己的身。
問人生而平等否?
所有人都不免生老病死,這是平等。但人自出生便被劃上了階層高低,其帶來的權力等級,又是不等。
天地之大,些許年前,祁懷姜同看過這樣的不公,這些年后,在不同的地方,僅在這一方小小的后院,同是上演著一出出人心不古,同類相殘之事。
道世間不平,何曾道得盡。踏著別人的人生,圓著自己的心滿意足,這又僅僅只是人族卑劣的一角。
一衣著華麗的婦人自廊道那頭,渾身上下掛滿了金飾玉器,一雙丹寇之手,搖著一骨美人扇。可謂財大氣粗。
祁懷姜對金銀雕飾的認知,大多來自祁梵鋅以及紫金殿。祁梵鋅總是一身紫衣,帶著金冠,紫色的發(fā)帶襯得她最是華貴又脫塵。紫金殿也不似若水清冷,更多時候都是富麗堂皇,暖燈金玉。
但瞧今日這位婦人,算是刷新了自己對金銀之器的認知,在梵鋅身上如此美好的東西,在這人身上竟可以顯得如此俗不可耐。數(shù)十件的飾物整個往自己身上堆砌,實在不忍直視。
同行而來一青年男子,看著不過二十多歲,飛眉入鬢,容貌尚說得上英俊,但眉眼之間,卻是一副陽氣腎虧的面相。錦緞綢衣玉帶收腰,一直低頭玩弄著手上的玉扳指。
那兩人行至后院,婦人拿起帕子,捂住了口鼻后退了兩步,“怎么都弄的臟兮兮的,這樣怎么看貨?”婦人話語中,充滿了不耐與嫌棄。
跛子一臉討好的舔臉上去:“還不是趙媽媽你每次只要十個,我們之前抓多了,只好自己先養(yǎng)著了,這些時日風聲緊,好不容又抓到三個,終于湊了個整,趕忙給您送來了?!?p> 姓趙的老媽子叫小廝打了幾盆水,將幾個姑娘的臉一一擦凈。小廝正準備將手伸向祁懷姜這廝,就被祁傲抬腿一腳,正直踹在他肚上。
哐鏜一聲,銅盆在地上滾了幾圈,水也翻一地,小廝也被掀得人仰馬翻,四腳朝天。
巨大的聲響,把趙媽媽嚇得一個哆嗦。誰這么大膽子?不要命啦?敢在她的月上樓撒野?趙媽媽扯著尖尖的嗓子,罵罵咧咧道:“是哪個不要命的,進了我月上的大門,還當自個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耍脾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