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從鄭武的脖頸蔓延，直沖顱頂。夢中的故事雖然離奇，但他此時更擔心邊疆的狀態(tài)。上一次看到相似的表情還是和一個即將踏入精神分裂態(tài)的高中朋友吃飯，那人在當場變成了另一個人格的樣子，由于兩人身在隱秘性很好的包間，導致工作人員并沒有發(fā)現(xiàn)，但卻給身處一室的鄭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因為這個原因，自己在之后的幾個月內一直閉門謝客，獨自消化這件事的影響。
鄭武沒有說話，把一杯水推到了邊疆面前，看著他一口氣喝完了半杯，才坐了回去。
“我沒事了?！边吔當[擺手，恢復了以往的聲調。他慢慢直起身子，從茶幾上的抽紙筒取出一張紙巾，拭去額頭和鬢角的冷汗，繼續(xù)陳述自己的夢境。
“大槐樹上有一些樹疙瘩，看起來十分堅固。我踩著樹疙瘩一步步爬上樹冠，走到秦盈盈身邊。她面色蒼白，身體上沒有尸斑，應該是剛死不久。我本想進一步檢查，沒想到那群烏鴉群向我沖來，啄我頭發(fā)和眼睛。我伸手去擋，不小心從樹上摔了下去。”邊疆喝了口水，繼續(xù)道：
“起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家里的書房，就轉了一圈，直到聽到有人在說話才藏了起來。最后，我確認了你們的身份，就走出來了?！?p> “原來如此，這樣就對上了......”
兩人坐在沙發(fā)上沉默良久。鄭武有了想法，一邊說一邊在平板上畫出一條直線，直線上方標注了秦盈盈現(xiàn)身、都市傳說、抵達大槐樹、秦盈盈開啟房間入口和抵達房間。接著將平板放回到邊疆面前道：
“該你了?！?p> 邊疆拿起平板，在直線下方對著鄭武寫下的里程碑事件依次寫下‘看到烏鴉’、‘跟隨烏鴉’、‘抵達大槐樹’、‘發(fā)現(xiàn)秦盈盈尸體’和‘落入房間’，接著將平板放回到二人之間。
“你有沒有想到什么？”邊疆看向鄭武，等待對方的回應。
鄭武沒有回答，在‘發(fā)現(xiàn)秦盈盈尸體’的位置畫了一條連線，將連線指向‘開啟房間入口’。又在‘落入房間’的位置畫了一條連線，再次將連線指向‘開啟房間入口’，篤定說道：
“正因為秦盈盈‘開啟房間入口’，才將我們的共夢連接起來?！?p> 邊疆拿起平板，抬頭望著一眼鄭武，壓低了聲音：
“如果秦盈盈的目的是開啟房間，你還認為她只是個夢偶嗎？”
“少女秦盈盈A獻祭了少女秦盈盈B，化身為老師秦盈盈A，隨即開啟了房間，對齊了我們在夢中的時間線?！编嵨浒c坐在沙發(fā)上，神色不定。
“和她比起來，我們兩個才像是夢偶......”邊疆的臉色有些難看，低著頭喃喃自語道。
也許是為了緩解緊張的情緒，近乎魔怔的二人不約而同站起身向著院外走去，算是結束了上半場的復盤。夜色已至，烏鵲南飛，院子里一片靜謐。鄭武打開院門，看到幾十米外的田里熒光閃閃，不免訝異。
“想不到還能在這里看到螢火蟲.....”邊疆的神色有些迷離，一時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
鄭武看向遠方的樓宇和點點燈火，想到自己的妻兒，一時語塞。10分鐘后，邊疆關上院門，鄭武俯身取走院門口石階上的空盤。兩人一前一后返回客廳，面對面坐下。
“放風結束，可以繼續(xù)了。”邊疆自斟自飲，喘了口氣道。
“從大槐樹走到房間也是一段下行樓梯。不過這一段樓梯是在秦盈盈周圍生成的，我必須跟著她才能確保自己不會掉下去。”鄭武拿捏著用詞，盡量不讓它們跑偏。
“自帶光環(huán)嗎？這是女主角才有的待遇?！甭牭竭@里，邊疆笑出了聲。
“我們在房間前停了下來，直到三聲布谷鳥叫后才進了屋?！?p> “這里開始就出現(xiàn)布谷鳥了?！边吔凇M入房間’旁邊寫下了布谷鳥出現(xiàn)幾個字。
“接著我看到了樹形書架，不過上面放著的都是我看過的書，除了《三個火槍手》”鄭武拍了拍腦袋，繼續(xù)問道：“這是你家的樣子嗎？”
“大體差不多，很多家具的擺放是一致的?！边吔f完，發(fā)現(xiàn)漏了重要的信息，繼續(xù)補充道：
“黑色皮套的彎刀除外，那是我搜索時摸出來的?！?p> “你在檢查的時候有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東西？”
“我爸給我媽寫的情書算么？”邊疆看向窗戶的方向，看起來有些落寞。
看著邊疆的樣子，鄭武有些尷尬，順手從茶幾下方的零食盒中拿出一袋恰飯瓜子，輕撕一個口子倒向盤子里，挪到邊疆面前。邊疆也不客氣，旁若無人般嘎嘎磕起來。鄭武看到投喂有效，便進入到下一個問題：
“書桌上有不少你的照片，只有一張沒有標注日期，應該是你在某個海濱公園拍的。你站在一個瓶子LOGO下面比著‘Yeah’字，還記得嗎？”
“我小時候拍了很多照片，海邊的也有一些，印象里每一張都標注了日期，但具體細節(jié)已經(jīng)不記得了?！边吔畵u了搖頭，看起來對那張照片并無印象。
“嗯......”鄭武想了想，在平板上的照片上打了個叉，把目光移到了布谷鳥鐘上。
“關于布谷鳥鐘，你有什么想法嗎？”鄭武抬頭看向邊疆。
“我家里有過幾部報時鐘，布谷鳥的也有，我猜可能和布谷鳥后來的行為有關?！边吔囊暰€上移，揉了揉鼻子道。
“比如布谷鳥名字的由來?！编嵨洳患偎妓鞯亟恿艘痪?。
“撒播谷子的鳥嗎？聽起來像是這么回事。”邊疆干笑了兩下，有點佩服這種直白卻不易察覺的起名法。
“雖然歷史包括民俗，但一般的歷史愛好者未必這么看，何況是這種很難考證的?！编嵨鋭傄磉_想法，意識到自己又要歪樓，趕忙用另一句話把重心拉了回來。
“嗯......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臺燈上那根細線的？”
“家里老人有把線纏在臺燈燈罩上的習慣，這樣就不會在穿針時忘記線放在哪了?！边吔届o地回憶著兒時的過往，全然沒有平日里驕傲乖張的樣子。
按照平日里的習慣，鄭武會在這說上一兩句寬慰的話，但一想到邊疆的家庭狀況，自己也就打消了這個念想，轉而去聊其他問題。
“接下來就是豌豆童話的故事了，這也要拜秦盈盈所賜?！编嵨湓谄桨迳蠈懴隆愣雇挕膫€字，然后將它和秦盈盈連在一起。
“說她是共夢的總導演也不過分?！边吔虏哿艘痪?。
“總導演兼歌手，那首歌唱得還行......你還記得歌詞嗎？”鄭武說著，抬頭看向天花板，順便在心中哼起了那首歌的調子。
“前面像是在小時候發(fā)生的事，后面那段......好像有點熟悉?！边吔p眼微閉，在腦海中回想著秦盈盈歌中的內容，但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措辭。
“也許那首歌只是投射了我們心中的秦盈盈?！编嵨溥€想繼續(xù)說下去，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意識竟然卡殼了，完全想不起來之后發(fā)生什么，只能不斷重復‘后面是什么來著’引導自己關于這部分的記憶。
“鏡湖變成了龜?！边吔嵝蚜艘痪?。
“......就是龜！那才是具有象征性的東西?！?p> 聽到鄭武提到象征二字，邊疆輕揉鼻梁，冷哼一聲?？咕苄W的意味不言自明。
好吧，我能理解你對科學的信仰帶來的副作用。鄭武心中對著發(fā)小腹誹了一句，繼續(xù)著自己的觀點：
“在東方的語境中，龜象征著長壽、占卜和穩(wěn)定。東亞各國的神話體系中都有將其視為大地或支柱的意涵。而西方語境中，很少提及有關龜?shù)南笳饕饬x，我現(xiàn)在只能記住龜兔賽跑。”
“如果我沒記錯，我們的確是被送到了龜背上——起碼背殼的弧度是合適的。但你不覺得那只龜很奇怪嗎？那是一只緬甸星龜。”邊疆清楚的記得那只龜?shù)臉用?，也能夠準確說出它的名字。
緬甸星龜，以輻射紋路得名，也是鄭武花了一個小時查到的線索。
“不得不說這只龜把我們折騰的夠嗆，雖然那只變色龍也很纏人，但它起碼沒讓我們減員......”
鄭武的一番話把邊疆直接帶到了悲慘的一幕。即使只是個夢，他們也不能接受自己兒時的重要伙伴在自己的面前以這種不留余地的方式退場。
“現(xiàn)實里，秦盈盈后來怎么樣了？”沉默了許久，鄭武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升入六年級的時候就沒在出現(xiàn)了，據(jù)說是轉校了。“邊疆停頓了一下，他的眼中閃過片刻猶疑，定了定神后說道：
“我后來查過，她不在小升初的學生系統(tǒng)注冊表里?！?p> 邊疆說完，鄭武悚然一驚。一個朝夕相處的伙伴，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好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這樣的退場方式對兩個十歲左右的少年來說，委實有些殘忍。
說到底，終究是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