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艷陽高照,屋內(nèi)則是一片漆黑。憑著認知,鄭武覺得這里是由某個自帶天井的四合院改造而成。他抬頭望去,看到天花板全都被遮光幕布層層罩住,唯一有跡可循的地方竟是腳下的三尺幽光。俯身觀瞧,發(fā)現(xiàn)那是一層體感地板,走過時便會發(fā)出幽蘭的光暈。這種技術(shù)早已有之,并不稀奇。除了為了強化代入感,似乎找不到更好的解釋。
看來用戶體驗真是內(nèi)卷的重災區(qū),無論哪個行業(yè)都是如此。
感慨一句后,鄭武加快腳步,循光而行。在經(jīng)過一段幽微難明的通路后,場景終于轉(zhuǎn)入室內(nèi)。這是一間15㎡左右的圓形小屋,屋頂很高,目測在3米左右。小屋中央鋪著一張圓形地毯,地毯上印著帶有強烈意象的花紋圖案,由內(nèi)向外發(fā)散,有種置身于占星師房間的錯覺。
“小Z向你致意。候選人,請把這對手環(huán)戴好。”不知什么時候,小Z突然出現(xiàn)在鄭武身側(cè),兩手各拿著兩個金屬手環(huán)。
鄭武咽了口唾沫,將小Z遞來的手環(huán)戴在手上。它們一左一右,一輕一重。左側(cè)的是一只完全閉合的黑環(huán),上面有一個小小的電子視窗;右側(cè)則是一只有著開關的白環(huán),戴上后能看到流動著的微波。
“原地坐好。”小Z的右手自然垂擺于身前道。
鄭武點點頭,坐在印著巨大花朵的地毯上。這時,他才意識到眼前的小Z換了一身裝束。之前的黑白制服變成了純白色的木棉裙,裙擺下的筒襪有著老舊羊皮紙卷的質(zhì)感。
棉尿布配紙尿褲,這個我熟。
鄭武想到女兒,又挑眼看了看小Z,立馬收起了內(nèi)心的對比。就在這時,他被一個莫名的光源吸引:只見小Z的脖子上掛著一條菱形的吊墜,吊墜是一顆散發(fā)著紅色幽光的晶體。鄭武看不出那是什么東西,但一股突如其來的恐懼感迅速從盤坐的雙腿向上攀爬,直沖他的大腦。緊接著,恐懼變成的了瀕死感,讓他開始急促的呼吸。
他并非第一次體驗這種感覺,正如同這種感覺會隨著體驗次數(shù)的疊加而滋長,不會褪去。
“說實話......”鄭武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道:“我第一次接觸這個......阿不,還沒開始接觸,呵呵呵?!彼暮斫Y(jié)震動了一下,發(fā)出吞咽口水的聲音。
小Z沒有說話,一手抓起鄭武的胳膊,一手放在鄭武的手腕上。只見她中指輕按觀脈,食指壓按寸脈,無名指微微按動尺脈。三根手指就像未開滿的弓弦,在一秒后突然發(fā)力,齊齊按壓。
按壓過程中,小Z不時看向右側(cè)墻上的掛鐘,面色陰晴不定。1分鐘后,她把鄭武的手慢慢放下來,臉上看不出表情。
“別緊張,深呼吸。”小Z看著鄭武的眼睛,緩聲說道。
直覺告訴鄭武眼前的一切很不正常,但另一個聲音告訴自己:事發(fā)帝都二環(huán),項目小妹介紹,男女獨處一室,自己身無長物。就算信不過眼前這個來路不明的家伙,難道還信不過和小妹二十多年的交情?
“請問,這次測試的主題是什么?”在確認自己的理智值尚在線后,鄭武問出了進屋后的第二個問題。
“這是你的議題,我是看不到的。”小Z不緊不慢地回答。
“哈?”鄭武揉了揉眼睛。
“今天沒有其他面試者嗎?”
“從來都是一個人。”小Z轉(zhuǎn)過身面對鄭武,左手拿著一個圓形茶盞,右手執(zhí)一根柱狀物輕輕攪拌著。
“你手里的瓶子.......是啥玩意?”鄭武提高了一個聲調(diào)。
“凝神劑。”小Z俯身把茶盞推到鄭武面前。
我要是把這玩意喝了,怕不是連老婆孩子都記不清了!
雖然有點繃不住了,可一想到月子里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女兒,鄭武還是咬咬牙,大拇指狠狠嵌入食指皮膚,劃出一道血痕。在有限的人生經(jīng)驗中,他無數(shù)次主動使用這個方式應對肉體可能發(fā)生的痛苦,無論是打針、打架還是有痛手術(shù)。唯有這一次,代價從肉體上的痛苦轉(zhuǎn)嫁到了意識上的恐懼。
處理完自己的情緒,鄭武舉著圓形茶盞,微閉雙眼,在小Z的注視下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與預想不同,凝神劑既不苦澀,也不辛辣,而是清冽中帶著綿長。自己的意識不僅沒有模糊,反而愈加清晰。
這時,小Z將一個頭環(huán)擺在鄭武面前:“戴上它,這是最后一步。”
原來三環(huán)就是這套VR外設。鄭武雙手接過頭環(huán),想起本命游戲《魔獸爭霸3》中阿爾薩斯頭戴統(tǒng)御之冠化身為巫妖鄭武的經(jīng)典橋段,眼神堅定地將頭環(huán)戴了上去。
幾乎就在同時,一些聲音和畫面開始出現(xiàn)在鄭武的腦海中。意識越清晰,錄入信息的頻率就越高。聲音和畫面的烈度也在不斷擴大。白環(huán)上電子化微波在飛快流動,黑環(huán)上的屏幕也在不穩(wěn)定地閃動。鄭武看著面前小Z驚異的表情逐漸模糊,自己大腦周圍的血管開始抽動,呼吸之間,好像隨時都會爆裂。
意識的求救聲瞬間被雜音淹沒。他緊閉雙眼,死死控制著意識的流向,寸步不讓。就在這時,神奇的一幕發(fā)生了,腦海中飛逝而過的畫面變慢了。他喘息片刻,用手堵住雙耳,雜音也漸漸消散。最后,圖像和聲音都定格在了自己周圍,那感覺就像他的意識被置身于一座沒有窮盡的幽深畫廊中,蹁躚回顧,樂此不疲......
“先生。”一聲溫潤之音打破了近乎靜止的寧謐,一陣濃郁的檀香味道緊隨其后。
鄭武睜大雙眼,驚訝地注視著周遭的一切。他看到自己身穿蟒袍,頭戴冠帽,置身于配殿與香案之間。身旁是香爐升起徐徐青煙,身后跟著幾個畢恭畢敬的矮小之人。
“先生?”聲音再次傳來,近在咫尺。
鄭武轉(zhuǎn)過頭,只見身邊那人面容和順,衣著光鮮。面對著一個對自己甚是恭敬,身材魁梧的青年,他感到恍然失措。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干嘛?面對未知的場景,鄭武進入了自我三問,只不過問題的順序有所變化。第三個問題此時此刻自己肯定是不知道;至于“我在哪”的問題,既然那人開口就是中文,場景又像極了山門道觀,基本就是國門之內(nèi)了。至于“我是誰”的問題......看這群人的裝束,應該介入宋朝與明朝之間。
“我......”
說話間,鄭武忽感自己中氣不足,丹田以下使不上力氣,右手便不自覺向下探去......
涼、涼了!
明明有那么多可能性,我怎么偏偏成了無根之人?這么看,站在身旁這位左擁右簇、貴氣逼人的年輕人,十有八九就是和自己這名太監(jiān)臭味相投的天子了。
那么問題來了,一個生于種花家、長在陽光下、濃眉大眼、頂天立地的爹,去給一個出身舊帝國、長于深宮內(nèi)、敬閹尊宦、低頭折節(jié)的皇帝小兒做孫?我他媽......究竟是童貫、劉瑾、王振還是魏忠賢呢?面對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的問題,鄭武選擇了最保守的回答方式。
“敢問陛下......有何吩咐?”鄭武清了清嗓子,一板一眼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