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心有靈犀

　　快過年時，歐陽屹嵩不僅沒有申請春節(jié)值班，反而還多請了幾天假，這再一次讓周教授又小小地驚訝了一下，也有些小小的遺憾，畢竟有一個學(xué)霸做助手，能減輕主治醫(yī)生的不少負擔(dān)。

　　歐陽屹嵩之所以要請假，一方面是因為有快三年他都沒有回過家了。雖然平常視頻電話時，爺爺奶奶并沒有說要他回去，但是他知道爺爺奶奶肯定很想他。另一方面，他也想回去找一下姑夫。他記得姑夫當(dāng)年留學(xué)時，認識一位很厲害的心理學(xué)專家，他想請姑夫問問他那位朋友，對于抑郁癥有沒有什么好的治療方法。

　　這一趟過年回家，歐陽屹嵩頗有收獲。據(jù)那位專家所說，許多抑郁癥患者其實都明白自己的問題所在，也明白要擺脫這種困境，換句話說，道理他們都懂，但就是無法擺脫抑郁。

　　他們的一個主要問題就是陷進了自己的思維模式和生活慣性之中難以自拔，而治療的關(guān)鍵則在于如何改變這種思維模式和生活慣性。許多抑郁癥患者之所以能得到治愈，就是因為尋找到了改變其思維模式和生活慣性的各種不同的契機。

　　但是，難就難在這種契機因人而異，并沒有什么規(guī)律，有一種可遇不可求的意味，所以要尋找到這種契機，就需要患者持續(xù)不斷地去嘗試各種機緣。但是，這就需要患者要有強烈的求生意念，要有長期堅持與抑郁癥抗?fàn)幍囊庾R，也要不斷去嘗試發(fā)現(xiàn)生活中的美，享受生活中的美，這些才是最重要的；也只有患者有這種信念，才有治愈的希望。

　　但是，這一點又是很抑郁癥患者通常不具有的，一些抑郁癥患者之所以最后自殺，就是因為不能發(fā)現(xiàn)生活中的美，也不愿去嘗試享受生活。

　　聽了專家這樣說后，歐陽屹嵩一下子覺得有希望了，因為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他能明顯感覺到李瓊玉想要努力生活的信念，也能感覺到她所做出的各種努力。當(dāng)然他也愿意幫助她尋找這種改變的契機，幫助他發(fā)現(xiàn)生活中美好，并去享受這種美好。

　　大年三十，在秦城近郊的一幢別墅里，歐陽屹嵩正在二樓自己的房間里靜靜地看書。樓下，歐陽屹嵩的爺爺和大伯在書房里下棋，奶奶和伯母、媽媽，以及姑姑則在廚房和餐廳忙忙碌碌的準(zhǔn)備過年和祭祀用的食品和物品，就連他堂姐以及爸爸也在幫忙。按照秦城的習(xí)俗，大年初一的凌晨，要祭祀上帝和祖宗，他們也正是在準(zhǔn)備這些祭祀用品。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也夾在其中跑跑鬧鬧的，更在這種忙碌的氛圍中添加了熱鬧元素。

　　因為歐陽爺爺希望兒孫都住在一起，所以當(dāng)初歐陽屹嵩爸爸購買這套別墅時，他伯父、姑夫也各自在這里購買了別墅。如今，三家人時常能夠聚會，尤其是過節(jié)時，三家人必來歐陽屹嵩家里相聚。過年需要舉行祭祀儀式時，三家人更是一起準(zhǔn)備祭祀用品，也一起進行祭祀儀式。

　　當(dāng)大家都在樓下準(zhǔn)備祭祀用品時，唯有歐陽屹嵩一人躲在自己的房間里拿著一本抑郁癥的書看。雖然樓下都是自己的親人，可還是有所不同。

　　對于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他可以不用掩飾真實的自己，就用自己的內(nèi)向、不擅言談的一面面對他們?？墒?，跟伯父伯母、姑姑姑夫坐在一起時，如果還是只聽不說，那就會覺得很別扭，可是他又實在無話可說，他們說的，他又沒興趣，所以，他干脆打完招呼后，就完全避開了，找了個借口回了房間去看書了。

　　其實，聽著樓下的歡聲笑語，他有時也會反思，是不是自己太過孤僻了？想一想，能讓自己以真面目面對的人也就僅有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不過爸爸有時也還會批評他的孤僻，讓他感到有壓力。

　　不過，他忽然就想起了李瓊玉，剛開始與李瓊玉一起買車騎車時，他還有一些不自然，不過到后來那種不自然的感覺好像就越來越淡了。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有事說事，沒事就各看各的書，各做各的事，既沒覺得尷尬，也不覺得生疏，更沒有壓力，好像……挺自然的。

　　想到李瓊玉，他忽然想起來，應(yīng)該給她提前發(fā)個拜年信息。于是，他拿過手機編輯信息：春節(jié)快樂！祝你和家人在新的一年里身心健康，幸福滿滿！祝你學(xué)業(yè)有成，心想事成。編輯完，他又檢查了一遍，又加了幾個煙花表情包，這才發(fā)送了出去。

　　他剛點了發(fā)送鍵，手機就振動了一下，李瓊玉的拜年信息也發(fā)了過來。

　　李瓊玉：“師兄，祝你和家人春節(jié)快樂，闔家身體健康，幸福美滿！這里提前給你拜年了！”后面還跟著幾個煙花和大大的笑臉表情包，似乎透露出她此刻的心情很不錯，瞬間歐陽屹嵩的心情也明亮了許多。

　　看著李瓊玉的信息，歐陽屹嵩心里一動：她應(yīng)該不是看到自己的信息后回復(fù)的，這么多字打出來也得一會兒呢，那么，也就是說在自己想著給她發(fā)信息的時候，她也在給自己發(fā)信息。

　　歐陽屹嵩立時覺得心里升起一種別樣的情緒，他正想著要不要回復(fù)時，李瓊玉又發(fā)來一條語音信息：“師兄，沒想到我們會同時發(fā)信息?！?p>　　歐陽屹嵩不自覺地嘴角上彎，心里忽然就想起了一個詞：心有靈犀。

　　不過，他可不敢直接把這個詞說給李瓊玉。沒等他想到怎么回復(fù)，李瓊玉的語音信息又來了：“師兄，你猜我在哪里？”

　　歐陽屹嵩愣了一下后，老老實實地打字回復(fù)：“猜不到，你在哪里？”

　　李瓊玉仍然發(fā)來語音信息：“我在你家里，過來做會運動。”

　　“哦，”歐陽屹嵩沒有太過驚訝。為了寒假期間李瓊玉也能做運動，回家前，他就把家里的鑰匙留了一把給李瓊玉，只是讓他稍微驚訝的是，李瓊玉會在除夕去運動。于是他又回復(fù)：“你除夕也不休息??？”

　　李瓊玉回復(fù)：“家里無聊，就想著做會運動，來了就想應(yīng)該提前給主人拜個年，要不然不安心?！焙竺孢€跟著一個調(diào)皮笑臉的表情包。

　　歐陽屹嵩趕緊語音回復(fù)：“你隨便用吧，不要客氣。”

　　李瓊玉又發(fā)來信息：“師兄你在做什么呢？”

　　歐陽屹嵩：“我在看書?！?p>　　李瓊玉發(fā)來一個“強”的表情包，又問：“難道你也是無聊才去看書？”

　　歐陽屹嵩：“是呀?！?p>　　李瓊玉：“你不用陪爺爺奶奶嗎？”

　　歐陽屹嵩：“爺爺在和伯父下棋，奶奶她們在準(zhǔn)備春節(jié)祭祀的物品，我就來看書了?！?p>　　李瓊玉：“哦?！?p>　　看著這個“哦”字，歐陽屹嵩的腦海里忽然就出現(xiàn)了坐在沙發(fā)上、情緒有些低落的李瓊玉的畫面。這時，李瓊玉的語音信息又發(fā)了過來：“師兄，我先去運動了?！?p>　　歐陽屹嵩覺得這句話似乎驗證了他的想法，他的情緒一下子也有些低落了，“好?！?p>　　放下手機，他忽然有一種立即返校的想法，但是，現(xiàn)在回學(xué)校顯然是不可能的。不過，是該把返校提上日程了。

　　李瓊玉的情緒是有點低落，因為在歐陽屹嵩提到祭祀的時候，她忽然就想到了媽媽，所以她才匆匆結(jié)束了聊天。放下手機，她換上運動鞋，開始在跑步機上跑步。

　　健身室里仍一如之前那樣安靜，除了她運動發(fā)出的聲音之外，再沒有別的聲音。以前她在這里做運動的時候，歐陽屹嵩就在隔壁或陽臺上安靜地看書，而不論是那時還是現(xiàn)在，圍繞著她的，除了安靜，還是安靜。此時，這種安靜的環(huán)境，讓她恍然以為歐陽屹嵩就在隔壁看書。她的心情在這種靜謐的環(huán)境中也慢慢地平靜下來。

　　在換好衣服，準(zhǔn)備要回家時，她才猛然發(fā)覺，在跑步之前還因為想到了媽媽而情緒低沉，后來卻慢慢地沒有了那種低沉的情緒。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要忘記了媽媽，她為忽然發(fā)現(xiàn)這種情況而感到震驚，也想到如果媽媽知道自己會忘記她，那媽媽會不會有被背叛的感覺？那么，如果媽媽覺得自己背叛了她，那還會愛自己嗎？

　　這一瞬間，她似乎要再次陷入那種不可遏止、難以自拔的悲傷、悔恨之中，盡管她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這樣，盡管她知道了解自己病情的人、關(guān)心自己的人，都在殷切地期盼自己走出這種抑郁?？墒?，盡管她也做出了很多努力，可她還是無能為力。

　　這時，手機忽然響了一下，手機屏幕也亮了起來，她無意識地拿起手機，解鎖劃開，就看到有一條爸爸發(fā)來的信息，她點開，爸爸發(fā)來了一條語音信息：“小玉，做運動別太累了。另外，你一會就留在公寓，還是回別墅這邊？如果在公寓那邊，記得鎖好門窗。還有，要不要我給你帶些飯過去？”

　　就在她無意識地聽完信息卻沒反應(yīng)過來要如何回應(yīng)時，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提示收到一條微信消息，她退出與爸爸的聊天界面，就看到有一條歐陽屹嵩剛剛發(fā)過來的語音消息，“做完運動了嗎？不要太累了。另外，做完運動后，一定要等身體不熱了，穿暖和一點再回家。”

　　看著歐陽屹嵩發(fā)過來的信息，李瓊玉再也忍不住，頓時淚如雨下，失聲哭了起來。此時的痛哭，既有對媽媽思念，也有感受到歐陽屹嵩關(guān)懷后的感激，或許也有羨慕——羨慕歐陽屹嵩有一個完整的家。

　　十多年來，她無時無刻不想念媽媽，無時無刻不為自己那時的生病悔恨，無時無刻不怨恨肇事者方龍立，無時無刻不埋怨那時沒有在家的爸爸。

　　但是，十多年來，她也告訴自己，那是一次意外事故，在這場意外的車禍中，沒有犯錯的人，盡管最后的結(jié)果是媽媽在自己面前那樣血淋淋地去世。盡管自那時以來，沒有了媽媽的愛，但是多了方龍立與方楠的關(guān)注，也多了陸斌與陳怡云的照顧，還有小陸濤，現(xiàn)在又多了歐陽屹嵩的關(guān)心。他們都如媽媽那樣，關(guān)心著著自己。

　　如果媽媽還能感覺到自己，那她一定會看到有這么多人在愛著自己，媽媽會放心的。媽媽也一定會看到，自己對她的愛也永遠不會改變。

　　想到此，她在心里告訴自己，是該接受這個現(xiàn)實了，是要接受這是個意外的現(xiàn)實了，放過自己，也放過爸爸，放過方楠阿姨和方龍立叔叔。于是，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她先打字給歐陽屹嵩回復(fù)了信息：“謝謝。剛做完運動，我休息一會，去你書房看會書再回去?！?p>　　然后，她退出與歐陽屹嵩的聊天界面，再點開爸爸的頭像打字：“我剛做完運動，一會去公寓洗個澡就回去。”

　　就在她剛開始打字時，歐陽屹嵩就回復(fù)了，“好?！?p>　　她打完字信息剛發(fā)出去，爸爸就秒回，“好。那一會我去接你吧？”

　　李瓊玉回復(f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