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梧桐緩步走到石碑前,輕輕摩挲碑文,石碑在風沙和歲月的沖擊下變得灰暗和傷痕累累,有些破敗。
“回家了,也安全了。”
斗篷人離地一尺漂浮,沒有落地,身體蜷縮,使勁咳嗽,半天才緩了過來。
家?
聽到這個字,沈梧桐不由得看向寸草不生的土地,幾里外才出現(xiàn)零星的綠草,風很大,沙子進入人的眼睛,眼眶不由微微濕潤。
聯(lián)邦曾以石碑為界,殺伐和征戰(zhàn)從這里起,無數(shù)武者在此流血、死去,但聯(lián)邦無力抵抗幾個超級實力的聯(lián)手,節(jié)節(jié)敗退,只能以城墻為界,死守通道。
斗篷人說:“聯(lián)邦已經(jīng)下令,所有力量回收,撤回到閩月城,甚至是聯(lián)邦,你也是時候回學院了?!?p> 沈梧桐淡漠地點頭,他才進入閩城學院不到一年,只是一名一年級的學生,還有三年的學業(yè)需要進修,確實應該回去。
可是,為什么他覺得這一年無比漫長,比之度過的十多年還要漫長?
沈梧桐抬起沉重的腳步,往前方走去,一開始腳步有些踉蹌,但很快就穩(wěn)住,堅定而執(zhí)著地向前走。
冰冷的風觸及他的肌膚時變得溫暖而輕柔,吹去了塵埃和疲倦,也吹走了細沙,空間弧度在他的腳下出現(xiàn),他一步就能跨出幾丈。
在他的眼中,世界不再是無數(shù)橫亙的線條,而是一張巨大的網(wǎng),節(jié)點是細沙,是雜草,是石頭,也是人。
青色的風之意、銀色的空間之意和無形無色的因果之意交織,融合,緩慢卻堅定。
遠處出現(xiàn)巨大的黑色,這種黑色有著迷人的光澤,即使是黑夜,也無法掩蓋它的色彩。
沈梧桐回頭望去,那是天機,旋轉成圓盤,跨越空間而來,攜帶著超越皇境的力量,仿佛天塌下來般,而目標正是他。
巨大的壓迫感臨近閩月城的范圍時,變成了熏人的微風,掃去寒冬的冷冽,帶來春天的喜訊,慰藉受傷的人。
沈梧桐不躲也不避,直視駭人的帝器,銘記它的樣子和形狀,銘記黑淵,銘記那個穿著紅色長裙的女子,他曾經(jīng)視之如蛇蝎而躲避的人。
盡管過去才半年多的時間,但他看半年前的自己,那個矯情而做作的人是多么的可笑和幼稚,自視清高實則傲慢跋扈得令人厭惡,做著自以為正確的事情,卻始終在添亂,在傷害其他人。
在生與死的抉擇中,他曾經(jīng)做過的事情是多么可笑,過去的他又是怎樣的幼稚!
天機砸落,觸及閩月城的范圍時,黑霧騰起,一張黑色的面具宛如大地,騰空包住天機,將之拉入虛空。
“這是為什么?”
為什么這么強大的玄天卻只能局限于閩城和閩月城?
“這是聯(lián)邦最高級的秘密,我無緣得知,只能猜測?!?p> 沈梧桐轉身繼續(xù)向前走,既然是猜測,那毫無意義,還不如趁著太陽升起前到達閩月城。
在太陽下逃跑,于黑夜中回歸,時間剛剛好,至于這太陽,不要也罷。
夜半,沈梧桐進入閩月城,將元氣石礦靈取出,交給亦步亦趨跟著自己卻始終沒有催促的斗篷人,隨后變回原來的樣貌,穿上了黑色的風衣,往傳送陣走去。
傳送陣處人很多,大家排隊等候,而傳送陣也更改了傳送規(guī)則,一直閃爍著傳送的光芒。
人群中,他看到了弓千千、季琉歌,看到了馬昶梓、李橫度,但他沒有上前打招呼的心思,只是徑直走向獨自盤坐的楊懋。
楊懋睜開眼睛,看到沈梧桐,有些喜悅和詫異,傳音道:“你這修煉的速度未免太快了吧,比趙璞玉突破到神橋境的速度還快?!?p> 沈梧桐煞有其事地點頭,他突破得比趙璞玉快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剛參加完升學考試時就得到了趙璞玉的指導,在其幫助下修煉,這種待遇,趙璞玉有嗎?
他拿出一個空間戒指,遞給楊懋:“這是社長的空間戒指,里面有武道社的東西,他說你以后就是社長?!?p> 楊懋眼中閃過難以置信,隨后變得極度憤怒和悲痛,接過戒指,詢問道:“誰干的?”
我干的,因為我遇到了他。沈梧桐內心苦澀地自嘲道。
“不知道,我正在調查,等我有線索后,我再告訴你?!?p> “好,如果知道是誰做的,一定要告訴我,我絕對會將他吊起來,放血點燈。”
沈梧桐沉默地盤腿坐下,等到傳送,內心太沉重,喘不過氣來,連說話、傳音都覺得疲倦。
雖然傳送陣徹夜不歇,但涌進來的人更多,大都是從礦地回來的人,因技術突破而掀起的挖礦潮由于萬花谷遺跡的事情而戛然而止,幸運的是,由于他們所處的礦地距離閩月城不遠,受到的波及小,全部安全地撤回到閩月城。
半個小時后,沈梧桐回到閩城,走在空曠的街道上,街邊有宿醉的人,別有用心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幫助,也有清掃馬路的工人。
廣告牌閃爍著彩燈,路燈發(fā)出溫和的黃光,岔路口亮起紅綠燈,頭頂是皎白的月光,閩城徹夜通明,這是無盡大陸沒有的景象,也是極其溫馨的景象,沈梧桐卻覺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內心的悲愴令他無法直視美好的場景,他只覺得鮮血滿溢鼻腔,無法呼吸,就像是冬季的早晨,悶在被子里,快要憋死。
沈梧桐在廣場的長椅上坐到天亮,太陽還沒有升起時,早餐店已經(jīng)打開了門,擺出了包子和豆?jié){,里面的電視正在播放早間新聞。
新聞說,閩城學院院長在執(zhí)行一次探索虛空的任務時不幸遇難,與之同行的王雙雙老師、劉金紅老師和許多學生失蹤,聯(lián)邦已經(jīng)組建了搜查隊,進入虛空搜救遇險人員,但截至目前,毫無收獲。
新聞說,聯(lián)邦西部軍事島嶼發(fā)生了魔魚襲擊事件,駐扎的學生和軍人奮起抵抗,守住了島嶼,但是幾名學生不幸犧牲,聯(lián)邦將追授犧牲的學生以烈士的稱號。
新聞說,閩城學院將重選院長,具體事宜正在緊急協(xié)商和討論中。
沈梧桐抬頭看向天上的太陽,小玲的名字出現(xiàn)在魔魚襲擊事件中,她將成為烈士,而宋楨卻是失蹤人員。
沈梧桐心想,聯(lián)邦這是認定了小玲沒有活下去的機會和可能嗎?
趙璞玉失蹤,宋楨失蹤,小玲倒是幸運一些,將成為烈士,可以舉辦一場葬禮,這應該是最好的結局吧?
大鈴呢?大鈴在哪里?
他一直使用第四隊的聯(lián)絡器聯(lián)系大鈴,有些訊息發(fā)了出去,有些訊息則沒有,但大鈴都沒有回應。
大鈴應該活著回來了,但她不愿意見自己,沈梧桐只能接受。
一天后,小玲的葬禮在平旭行省平陽市小原鎮(zhèn)舉行,這是小玲的家鄉(xiāng),而沈梧桐還是第一次知道小玲的來處。
小玲的父母只是普通人,在大小鈴未考上閩城學院之前,他們只是普通的工人,朝九晚九,每天忙碌,在大小鈴一同考進閩城學院后,他們晉升到管理崗,每天的工作很輕松。
但近幾年氣色好了許多的兩人變得悲戚,頭發(fā)白了許多,他們知道武者生死由天,禍福旦夕,但未曾料到竟然會是這樣的局面,連尸首都不存,只能對著幾件舊衣服哭泣。
前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幾乎小鎮(zhèn)所有的人都來了,沈梧桐混在人群中,戴著白色的布花,拿著挽聯(lián),沿著人群前進。
他在這里見到了大鈴,大鈴眼睛通紅,憤恨地看著他,許久,臉色變得平靜,輕聲說道:“我累了?!?p> “好,注意休息?!?p> 沈梧桐沿著人群離開,轉頭看向大鈴的位置,但她早已離開,那里空無一人。
葬禮是人們對于一個人進行告別的方式,人們也借此告訴自己,這個人真的離開了,往后將開始沒有這個人的生活。
沈梧桐回到閩城,扯動因果線條,聯(lián)系玄天,問道:“能送我去無盡大陸嗎?”
黑色的霧憑空出現(xiàn),包圍沈梧桐,兩息后,沈梧桐眼前的黑霧散去,看到了一塊石碑,石碑上刻著閩月城。
一個黑色的斗篷落在沈梧桐的頭上,斗篷不大,卻將沈梧桐完全遮住,將光線阻擋在外。
“這是我最珍貴的東西,如今送給你,希望你好好愛護。
“去吧,武道是殺伐之道,武者的路,只有刀劍與拳頭才能開辟,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提不動刀,握不緊拳頭?!?p> “謝謝?!鄙蛭嗤┹p聲道謝,而后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