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青山小鎮(zhèn)說書人
從小鎮(zhèn)的邊緣,漫步走到小鎮(zhèn)的中心地段。
從孤身一人到人聲鼎沸也不過是短短的幾條街道。
與早起忙碌的小販擦肩而過,又穿行過接踵而來的人群。
一個拐角,
一家高大堂皇的酒樓就映入眼簾。
青雨樓,
一個很好聽又儒雅的名字。
這往往也意味著這里的高消費。
作為這青山鎮(zhèn)最大也不知不覺,天邊已悄然泛起了一抹魚肚白。
最豪華的酒樓,每逢外來游商來著收購山貨時,這里都會人滿為患。
而現(xiàn)在,就恰好處于這里一年來最為繁華熱鬧的幾個時間點上。
不過這些對于在這家酒樓里以說書為生的陳長生來說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大步踏入。
迎面而來的一位小廝一見到陳長生便是臉色驚訝,隨而笑著說道。
“先生今日來的倒是早了些??!”
“是啊,今日起的早了,又閑來無事,便先一步過來看看?!?p> 陳長生點頭笑著與酒樓中的各侍應(yīng)打著招呼。
走過廳堂,踏上樓梯,一路直接來到五樓的最里的靠窗位置。
那是他平時講故事的位置。
不多時便有小廝專門為他遞來一份早點與茶水。
又等了片刻后,酒樓里人影漸多,空氣中也多出了幾分繁華喧囂。
抿了口熱茶,
撫尺一拍,清了清嗓。
“出若驚雷,冠絕天下,小李神刀,例無虛發(fā),今日我便給大家講一講這位傳說中的小李探花的故事?!?p> 話音剛落,就聽到下方雅座上的一位十四五歲,衣著華麗的劍眉星目的俊美少年郎一邊搖頭晃腦,一邊用那那飽含不滿的語氣嚷嚷著。
“怎么又是小李飛刀??!你這一個月來,都把這個故事翻來覆去講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本少爺早就聽膩了?!?p> 開口說話的這位是青山鎮(zhèn)三大家族之一,謝家的三少爺,名喚謝松峰。
謝家作為青山鎮(zhèn)三大家族之一,一直把持著整個青山鎮(zhèn)對外的藥草交易,可謂是富的流油。
而作為謝家的三少爺,謝松峰向來最喜歡的就是用錢砸人。
日常更是喜歡手中捧著一錠五十兩的銀兩招搖過市。
為此,謝家還特意為他安排了幾位隨從護(hù)衛(wèi),保護(hù)他的安危。
不過,雖然看著欠揍了點,但他卻也不是什么橫行霸道之人。
這青山鎮(zhèn)之人提起他也多是說一聲財神爺。
輕抿了口茶水,略作思量。
這其實不是謝松峰的第一次抱怨了,但每次陳長生都是對此視若無睹。
畢竟對他來說,這只是一個混飯吃的門生,要真一次性就將故事全部講完了,那他以后豈不是要喝西北風(fēng)去了。
但在經(jīng)過昨夜的那場夢后,卻叫他改了主意。
他很想知道,自己是為什么突然在夢中學(xué)會了那故事中小李飛刀的武功。
要知道,他來這個世界也有一個月了。
而且還一直都是在酒樓這種四方人流匯聚的地方,所以他也早就得知了這個世界是沒有武功存在的。
準(zhǔn)確的說,這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類古代文明世界,沒有一點超凡因素的存在。
“也好?!标愰L生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我今天就給大伙將一個新的故事。”
“什么故事?也是講的那江湖俠客的故事嗎?”謝家三少爺雙目彤彤有神的問。
見此,陳長生不由輕聲笑了笑。
哪個少年人心中沒有一個鮮衣怒馬,仗劍江湖的夢呢?
“不錯,這個故事講的就是一位年少便已成名,劍挑天下英雄而未嘗一敗的無敵劍客的故事?!?p> 看了眼一臉亢奮的謝松峰,陳長生接著說道,
“說來也巧,這位無敵劍客還是謝三少的本家,而且也恰巧排行第三,因此江湖人尊稱之為三少爺,而這個故事就叫‘三少爺?shù)膭Α??!?p> “謝家,三少爺,三少爺?shù)膭??!?p> 謝松峰不斷呢喃著,雙眼也隨之越加明亮,而后高聲大呼。
“賞,當(dāng)賞,當(dāng)大賞?!?p> 說著,就是一錠足足十兩的白銀丟了上去。
十兩銀子在這個世界已經(jīng)足夠一戶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個月闊綽的生活了。
不愧是青山鎮(zhèn)第一敗家子??!
陳長生心中感慨。
“這位三少爺本名和謝少爺只差一個字,喚做謝曉峰,乃是那翠云峰,碧水湖畔神劍山莊的三少爺。”
“曉峰,小峰?!?p> 謝松峰雙眼放光,
“這個好,本少爺就要聽這個,賞,當(dāng)賞,當(dāng)大賞?!?p> 說著取出一錠足足五十兩的銀兩,在陳長生面前晃了晃。
而后眼珠子一轉(zhuǎn),又將之收了回去,嘿嘿笑道。
“等你把這個故事講完我再給你?!?p> 陳長生眼帶笑意的微瞇起了眼,吹了吹茶杯上升騰而起的裊裊細(xì)煙,朗聲講起了三少爺?shù)墓适隆?p> “劍氣縱橫三萬里,一劍光寒十九洲。殘秋木葉蕭蕭,夕陽滿天……”
……
青雨樓里,大氣磅礴的開篇接著陳長生之口緩緩飄揚開來。
頓時,下方原鄉(xiāng)還交頭接耳的聽客們剎那間便沉寂了下來。
飽含情感的語調(diào),隨著故事的不斷發(fā)展,時而高昂,時而低伏,讓人聽之就如同親眼見到眼前仿佛就真的有這么一位不可一世的武林神話栩栩如生的站在眾人的面前一般。
這一次,陳長生沒有將這個故事分成幾天來講。
而是選擇一次性的將這個故事從頭講到尾。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想看看自己突然會的武功和故事之間到底有什么聯(lián)系。
夕陽西斜,月上中天。
時間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流逝。
雖然已過子時,但青雨樓里卻依舊燈火通明,高朋滿座。
所有的賓客都沉浸于故事之中遲遲不愿離去,導(dǎo)致一些后來者只能站著旁聽。
酒樓里,除卻陳長生將述故事的聲音外,甚至聽不到一點繁鬧的聲音,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壓抑住自己的一舉一動,好似生怕驚擾到什么一般。
然,
故事終有盡時。
隨著故事的落幕,賓客們也如同剛才睡夢中蘇醒一般。
眼中盡是唏噓和遺憾。
唏噓的是兩位舉世無敵的絕世劍客竟然會以如此結(jié)局落幕。
遺憾的是未能真正親眼一見那場如神如魔般的對決,與那剛出世就悄然隕滅的第十五劍。
劍神謝曉峰……
劍魔燕十三……
唉……
古來多少英雄豪杰,到得最后亦是逃不過一聲長嘆。
故事落盡。
有人眼中深藏感懷,高舉桌上酒壺一飲而盡,似是因感同身受而回想起某些不愿回想的過往。
有人神色飛舞,似是已經(jīng)化身故事的主角,只身一劍,舉世無雙。
同樣的一個故事,落到不同的人眼中往往會呈現(xiàn)出不同的色彩。
這個故事講的是一個無敵劍客的故事,也是是講的一個擺脫不了自身命運的普通人的故事。
謝曉峰貴為天下第一劍,他從小便是為劍生為劍死,他身邊的人也一直都是這般告訴他的。
但卻從來就沒有人問過他,他想要的是什么,蓋只因他是神劍山莊的三少爺,是這舉世無雙的天下第一劍。
在他享受著這個身份帶給他的福利的時候,他也同時被這個身份所捆綁,不得掙扎。
“這世上之事皆有定數(shù),沒有誰能違背,即便如謝三少這般英雄般的人物,甘愿拋棄一切榮華富貴,名譽(yù)尊嚴(yán),化身卑微的阿吉,但終究也只是逃得了一時,逃不過一世??!”
故事落盡,天色也深,本要離去的陳長生被一道噓嘆聲拉住了腳步。
回頭看去,發(fā)出這聲噓嘆的是一位年齡近三十的青年。
青年身穿粗衣布履,但陳長生卻不認(rèn)為他出自平凡之家。
因為平凡人家可沒能力連續(xù)一個月,每天都在這青雨樓里點上一壺小酒,幾盤小菜。
他相貌堂堂,身姿挺拔,但眉眼間卻是永遠(yuǎn)也解不開的愁容和寂寥。
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這是陳長生很早就給出的定論。
自陳長生第一次在這講故事的時候,他就一直都坐在那個靠窗的角落里。
當(dāng)他靜靜的坐在那的時候,就仿佛那個角落都被他身上的黯然所浸染,變得暗淡失色,變得于世隔絕。
在此之前,陳長生從未聽到過他開口,但每次陳長生講完故事他都會給出一些賞錢。
陳長生知道,他之所以會給出賞錢并不是因為自己的故事講的有多好,純粹是因為他聽了這個故事而已。
不管這個故事是好是壞,只要他聽了,那就一定會給出賞錢,不多,也不少。
可見,這是一個驕傲的人,驕傲到不容許他自己虧欠任何人。
“只要你一旦做了謝曉峰,那就永遠(yuǎn)都是謝曉峰,這,就是命??!”
那青年沒有發(fā)現(xiàn)陳長生轉(zhuǎn)身看來的目光,猶自感嘆著。
當(dāng)然,他好像也從未在乎過四周的目光。
“是的,這便是命。是他從一開始就注定的宿命。但又有幾人知道,從那一刻開始,他才是真正的他。
人有靈魂,劍也有,人有愛恨,劍也有,人有生死,劍也有。
在那之前,他雖活著,但卻早已腐朽。他手中的劍因他而生,但他卻因他手中的劍而死,直到他拋下所有的聲譽(yù)和自己的劍的時候,他才開始逐漸活了過來。
在最后的決斗中,他敗了,誰都知道他敗了,但他卻活著,而勝了的燕十三卻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劍下。
有人糾結(jié)于燕十三與謝曉峰孰強(qiáng)孰弱,但實際上,勝負(fù)已然不再重要。
有人認(rèn)為當(dāng)時死的應(yīng)該是三少爺才對,但生死亦不是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三少爺才真正的活了過來。
而燕十三之所以會死,是因為兩人之間注定會死一個,這個人可以是三少爺,也可以是燕十三。
但燕十三需要三少爺活著,活著去做他做不到的事,那是只有活著的三少爺才可以做到的事,這一點,燕十三知道,三少爺也知道。
所以,三少爺活著,燕十三死了,活的明悟,死的無悔。”
陳長生的一番話讓一直都沉寂在自己世界里的青年第一次抬頭看來,但他只看到了一道單薄的背影。
陳長生走了,走到毫無留念。
就好像,他之所以會停下說這番話只是因為他突然想說了。
于是他停下腳步說了。
當(dāng)說完這句話之后,他又突然不想說了,所以便轉(zhuǎn)身就走。
但他留下的話卻如同當(dāng)頭棒喝,一棒就將那青年從迷茫之中敲醒。
“該回去了?。 ?p> 酔眼朦朧中,青年呢喃著,搖晃著站起身來。
夜風(fēng)冰涼如水,將他從微醺中吹醒。
他沒有遇到那個燕十三,但他也不做三少爺。
陳長生走了,
但除了那個青年沒人看到,因為所有人都還沉浸在那個故事之中遲遲未醒。
青年的離開也沒有人看到。
即便有人看到了也沒人在乎。
在大多數(shù)人眼里,他只是一個不起眼的路人而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