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頌高喊娘親,倉惶逃跑的樣子煞是好笑,可周安卻笑不出來,只嘆息道。
“這回只能空手去見母親了?!?p> 他強打著精神,雙手杵劍不讓自己倒下,環(huán)顧四周,除了個別食客還在調侃外,其他人的注意力早就回到自己的吃食上了。
角落那個流浪漢不知何時離去,嘴上說送劍,但桌上的八十文銅錢還是被他拿走了。
“看來這個月得挖野菜吃了...”
找店家拿了根粗繩子將鐵劍捆在背上,拾階而出,暖陽灑在身上,嘴里的血腥味淡了,發(fā)暈的腦袋也多少舒服了些。
想著看完母親還要去聽心經(jīng),腳底動作便快了兩分。
寒月洞,本是周家后山靈氣四溢的一處風水寶地,可不知何時,洞中靈氣枯竭,只留陰風。那陰風如小刀子,若人置于洞中,經(jīng)陰風那么一吹,便頓感小刀子在身上透骨剮刺,遑論穿多少衣服都沒甚用處,漸漸便成為了周家用來嚴懲有過子孫的地方。
洞口鐵門緊鎖,野草狂生。
“明明上個月才除過的...”周家后山輕易不得入,若不是老祖開口,周安也不能每月進來探望。
待拔完野草,他已氣喘吁吁,昨日鞭撻還是小事,晨早周頌的那一拳多少是學到了幾分精髓的。
調整好呼吸,周安抓著鐵門輕聲敲了起來,邊敲邊喊道:“娘,孩兒來看望你了...娘...”
只聽門上小窗“噶嘰”打開,一雙疲憊卻格外溫柔的眼睛露了出來,伴隨門內聲音傳來:“安兒,你來啦,今日卻比往日要晚些,若是有事,下個月再來便是了,為娘很好,不用惦記?!?p> 母親日日夜夜受陰風折磨,見到自己第一句卻還是想著自己,雖勸說著不用惦記,但言語中的欣慰和想念,周安聽得出來。
“娘...安兒今日就可以踏上修行之路,待安兒奪了那長子之位,就接您出來!到時我們是去是留,都憑娘的意愿?!?p> 窗口很小,那雙溫柔的眼睛退了退,伸出半掌在空中輕輕揮擺。
周安輕靠鐵門,將腦袋湊了上去,那半掌撫著周安的頭頂,安分了許多。
只聽門內周母疼惜卻不失嚴厲地說道:“我的安兒長大了,明是非,知善惡。若你得其位,便要承其責,長子之位豈能兒戲!”
“娘你別生氣,安兒知道錯了。”
聽其誠懇,周母語氣便輕了下來,似哄似吟,“為娘雖時常告誡你不要隨意與人爭斗,錯了要認、要改……但切記,沒錯便是沒錯,為娘不想看你委屈了自己,知道嗎?”
周頌欺他打他時,他都不見滴淚,周母一句話便叫他哽咽了,只顧說“知道了,娘...”
“安兒不哭,讓為娘好好看看你~”
說著,那蒼白干枯的手縮回了小窗,取而代之的是那雙溫柔如水的眼睛。
周安胡亂擦干眼淚,滿眼通紅,扯著嘴巴后退了幾步,這樣可以讓母親能夠從小窗里更多地瞧見自己。
在原地轉了幾圈,復而上前,靠著小窗,又是講上個月長了多高,先生又教了什么課,布置了什么作業(yè),又或是自己去哪里玩了。
連剛得來的鐵銹劍也編了個開心的故事講給母親聽,平日沉默寡言的他,此時話癆起來才像個剛十五的快意少年。
期間周母沒再說一句,只是怔怔地看著周安。
“沒好好吃飯吧,又瘦了……”
“娘你剛說什么?歇息會,講得我口都干了。”
待周安停下歇息,周母提醒道:“安兒,時日不早了,再不去聽經(jīng),今年可就錯過了?!?p> 日頭當空照,時間確實不早,周家心經(jīng)不像招式法術,向來只能口口相傳,不留于形,是以傳道要些時間。
周安猶豫半晌,在周母的催促下,一步三回頭。
“安兒,切記,量力而行,你當知道為娘給你取安字何意,為娘見你健康長大足矣,出與不出這洞,無關緊要?!?p> 周安周安,周全安樂,他自然知道,可即使如此,有機會可以爭上一爭,他怎會放棄!
此刻他不再回頭,哪怕身后小窗還透著雙滿是擔憂的眸子。
只是他不知,這一刻狠心不回頭,再見卻已滄海桑田。
周道堂
周家傳功堂取名周道,端得是大言不慚。但道之一詞并非空穴來風,修行千萬路,也分高低。相傳周家老祖原是一位樵夫,偶得仙人點化,得覓修行大道,悟周天心經(jīng),得號周道真人。
于百越立周家,眨眼三十年間,憑小小家族一躍成為第一大家,力壓百越大大小小門派家族,風光無限。
傳承至今已有千余年,雖日漸沒落,嫡長孫都需投身軍旅以修皇室之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至今,任然無人敢輕視之。
堂中孩童百十多,輩分高低各不同,不過大都是十五歲上下。有些天資聰慧破格聽道,有些去年因事耽擱,今年補修,是以孩童年齡相差不過二三。
周安來的還算及時,不早不晚,還未開始。傳道人是旁支的叔公,輩分雖大,但卻年不過四十。
“修行者,采天地之靈潤澤己身,而后反哺天地,循此往復,是為吐納。其妙有三,一為強身,二為固神,三為修心。使修行者掌可斷山河,氣可吞日月,行驚天鬼神之力,御無敵開世之法。”
“其三妙需并肩同行,不可缺一,尤其修心,究腳踏實地,心正則道正。切不可貪圖邪魔外道,要知天道輪回,入邪途而終將臨天劫而灰灰。”
“我周道心經(jīng)分九重,一重勝過一重,修煉至深,超凡脫俗,爾等細聽真言?!?p> 叔公開始逐字吐露心經(jīng)法律,字正腔圓,眾孩童雖未見其型,卻能得其意,聽得如癡如醉,似有所悟。
三遍后,凡音止。
“爾等好生修煉,立誓吧?!?p> 周家心經(jīng)從不外傳,口口相傳后,在場所有聽道的孩童需立下重誓,此生不得將其傳于外人,否則雷罰降世,身死道消,不得善終。
誓畢,孩童們興奮地交頭接耳,這個說自己已經(jīng)感受到體內靈力運轉,那個說自己頗有感悟卻難以言表。
只有周安,安安靜靜地呆在角落思索起來,他明悟了,可他也疑惑了。第一遍心經(jīng)聽完后,他便可以自行吐納,踏入心經(jīng)第一重,只感水到渠成,靈力鼓動。
但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所幸看起來沒甚大礙,想了半天沒想明白就暫時放棄了。
心想等一年后得了長子之位,接母親出來后,再詢問母親不遲。
想著便背起銹劍出門去,可還未行兩步。
家族執(zhí)法隊便找了過來,令其去祠堂聽判。
還未入門,便聽見一男人聲淚具下,控訴自己來。“那周安端不得人子,視祖訓而不顧,生生在我兒脖子上劃了一道口子,血流成河!雖然已經(jīng)止血,但也導致他驚嚇過度,現(xiàn)在還躺在床上,更錯過了今年的傳道!”
“家主??!你可要為我兒做主啊!”
那聲音凄厲地很,聽者無不動容,就連門外的周安都想不到一個大男人竟然可以喊出這般殺豬的慘叫。
心神微定,周安一腳踏入祠堂。
牌位前燈火通明,家主背手而立,見不到表情,待周安進來行完跪拜禮后,方才轉身。
“你可知錯?”家主面無表情,肅穆之氣讓在場族老都為之一震,剛還哭訴的周頌之父現(xiàn)也大氣不敢喘。
周安跪于蒲上沒有起身,但腰桿比直,朗聲問道,“我何錯之有?”
“對族人施以利器之害可有?”
“有?!?p> “既你已承認,那么現(xiàn)對你執(zhí)以家法,十記鞭笞之刑,一年內不得歸家,你可有異議?”
家主話音剛落,周安扭頭直視家主雙目,倔強之意表露無遺。
“有!我每月可見家母一次,這是老祖宗特許的,一年內不得歸家,我豈不是一年見不到我母親?!”
面對周安的控訴,家主并沒任何猶豫,依舊是同一副口吻說道:“頂撞家主,目無長次,加罰五記,祖宗特許自無不從,此后一年十二次累至后年,去領罰吧?!?p> 說罷無視一臉怒容的周安,轉而對周頌之父說道:“你可滿意?”
見不怒自威地家主盯著自己,頌父只能訕笑稱,“滿意”。
可家主的下一句話,讓他的臉擠成了豬肝紅。
“周頌欺瞞家主,無視家規(guī)之威,五記鞭笞之刑,責令他醒后自主領罰。好了,都散了吧?!?p> 不待頌父出聲,家主便揮了揮手,意味明顯。幾位與頌父交好的族老連忙將其拉住,細聲告誡不要觸其鋒芒。
“家主可是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斬妖無數(shù),一身殺伐果斷,切莫在這等小事上駁了他的意思,左右不過五鞭,上了藥躺兩天就好了。”
頌父聽罷,氣瞪了周安一眼,便離去了。
五鞭能讓壯碩瓷實的周頌上了藥還要趟兩天,瘦弱的周安都不知道能否撐過十五鞭。
一些心軟的族老眼底滑過絲絲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