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連帽衛(wèi)衣，發(fā)白牛仔褲，顧長安飾演的小偷吳曉海將衛(wèi)衣的帽子兜在腦袋上，然后將一疊厚厚的廣告宣傳單夾在腋下，兩手再插兜里，溜溜跶跶的走在紅星街上。
邊四下里張望，這廝心里還琢磨著早上菜場那算命老頭的話。
“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正是陰氣上揚，邪氣犯正的時候，這時候，人的精神容易渙散，身體也容易疲累，而對陌生人的防備心也最松散?！?p> 所以吳曉海選擇這個時間出去踩點。
這時吳曉海的嘴角又抽了抽，那算命老頭也不是好東西，還講他今天容易犯刑克，最好不要出門。
“呸?！眳菚院_著路邊輕吐一口口水，然后抿抿唇，眼神有些不屑，那算命老頭是個慫貨，不就是每天看他在菜場那邊掏人錢包，又不敢報警，故意惡心他。
顧長安飾的吳曉海邊想邊走。
當然，這些想法不是劇本里的，是顧長安為了讓吳曉海這個角色真實立得住而在腦海里構建的。
一個人，一個角色不可能憑空出現(xiàn)，他必然有他生存的環(huán)境，你把他周圍的環(huán)境構筑真實了，人物就真實了。
取景器里，趙自飛看著溜溜跶跶而來的顧長安。眼睛緊緊盯著，人物真實，立的也穩(wěn)。融進周圍形形色色的人群中，不突兀，又不游移。
在試鏡的時候就覺這小子不錯，如今看來已經(jīng)不是不錯了，而是扎實，難怪曹緋紅講這小子底子比葉牖還厚。
也不曉得這小子這一套從哪里學來。
路子是有些野，但野并不等于沒用，跟學院派比起來不過是正奇之別。
以正合，以奇勝，是一種道。
顧長安飾演的吳曉海這時站在水泥路口，又四下看看，最終就確定了這個小區(qū)。
在進小區(qū)的時候，顧長安的步態(tài)較之前的散漫有了區(qū)別，他是發(fā)廣告的，自然直奔目標，有了目標，步態(tài)就不會散漫，雖然并沒有太的加快，但平穩(wěn)不少。
選了左邊的居民樓，從一樓而上，顧長安并沒有馬上發(fā)廣告，畢竟是踩點的嘛，他得先熟悉環(huán)境。
上到六樓，還看了一下上平臺的路，是封死的。
自六樓而下，顧長安就開始一戶戶的發(fā)文告單子，就跟夢中電影《阿成》里的阿成一樣。
當然，他有他自己的節(jié)奏。
很快下到二樓。
二零三，顧長安按之前的節(jié)奏敲門，門內無反應，顧長安又拍兩下門，耳朵貼著門聽仔細聽。
細細碎碎的聲音，然后門突然的開了，開的不是很大。
“你誰啊?”曹緋紅飾演的李月紅整個人站在門口，正好將屋里情況擋的嚴嚴實實。
聲音是惱怒的，臉頰緋紅，眼神晶亮柔媚又帶著一絲驚魂未定的不安，鼓鼓的胸口起伏著……
顧長安連忙后退兩步，臉上先是悻悻，然后是有些驚艷，接著揶揄，伸長脖子窺探，又猥瑣的竊笑……
“卡……”趙自飛突然喊卡。
周圍人都一陣訝然，演的挺好呀。
“專注力，專注力在哪里?你這人物真實嗎?二十左右的小混子，見過幾個女人?在乍然見到現(xiàn)在李月紅這個情形時，你的表情、情緒能過度出這樣的層次分明?你不要以為之前對了一下戲，你就能完美發(fā)揮?對戲是讓你熟悉劇情，以及跟對手磨合，不是讓你去完美復制對戲過程，老子要的是有靈性的表演，不是先演算好答案，然后機械的復制……”
顧長安被趙自飛噴的狗血淋頭，腦子都有些蒙了。
曹緋紅依在門邊上看著他被趙導噴，似笑非笑，最后拍了一下顧長安的肩，就先去休息室休息。
顧長安順勢坐在階梯上，抱著頭想。
他知道，趙導心情不好，有些借題發(fā)揮，但他同時也清楚，趙導說的沒錯。
同時他再一次想到了對戲了，曹緋紅的話，表演雖是演，但以‘不演’為佳。
何為‘不演’?
他開始把之前跟曹緋紅的對戲回想一遍，一遍不行再一遍，還要快，他飾演的只是個小角色，趙自飛不會給他太多的時間。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顧長安突然明白了，他之前跟曹緋紅第一次對戲時那一刻的反應是最真實的。
只不過當時反應過于真實，打斷了表演。
那時候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p> 因為這被打斷的表演，顧長安才發(fā)現(xiàn)對李月紅這個角色的研究不夠，同時也導致后面下樓時的表演有些不準確，然后他在這里又回頭去琢磨李月紅這個角色，因為已經(jīng)有了心里準備，當他再跟曹緋紅對戲，就故意突出情緒的層次，但反而有了匠氣。
這一刻，在開門那一瞬間的表演，他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p> 而現(xiàn)在，趙自飛要讓他表演的是“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p> 這也許就是表演的三步。
來源于生活，從生活中提煉，最后還原生活。
既是生活，那自然是‘不演’為佳。
“趙導，我知道了……”顧長安起身，盯著趙自飛，重重的道。
“再來……”趙自飛看了顧長安一眼，拍拍巴掌。
……
門開了。
“你誰啊?”李月紅沒好氣的聲音。
小偷正要說話，張嘴之際卻叫口水嗆了，好一陣咳，臉變的有些紅，止了咳，小偷才悻悻的喊：“姐……”手上的廣告單伸不出去也縮不回頭，不尷不尬，只這時，眼神才有些猥瑣和好奇的躍過李月紅的肩，朝屋里偷偷窺視……
“發(fā)廣告的?你發(fā)廣告都發(fā)到門上來了?這什么素質啊，你這擾民了知道嗎?真是坐在家里都能碰上“鬼”，你別走，我馬上打110……”
李月紅迅速用身體擋住門，氣的胸口更是起伏，一手拿出手機。
“別啊，姐，家里沒米下鍋咧，廣告發(fā)不出去，這個月KPI又泡湯，我就要睡大街咧……”
小偷饞著臉告饒。
……
“滾！”
李月紅羞惱的重喝。
吳曉海一邊嘿嘿笑，一邊下樓，又不時回頭探望樓上，還嘖了嘴，西洋景，看不到咧……
吳曉海只顧著回頭看，沒看到此時匆匆進樓的方平。
方平腳步急，又有心事，也沒注意下樓的吳曉海。
一個下，一個上，正好相撞，方平受驚似的推了一把，奪路而走。
吳曉海心思還想看西洋景，被撞一下，又被推一把，結果人還跑了，氣的破口大罵。
此時，方平已經(jīng)上了二樓，二樓又無聲響，吳曉海先伸長脖子探頭看看，叫樓梯擋住視線，看不到東西，只想著之前李月紅的神情，神態(tài)就更猥瑣了。
“大兄弟，你這是老婆偷了漢子吧，趕著抓奸哪……”
說著，背靠墻上，點了一支煙，吸一口，還微瞇了瞇眼，有些享受的樣子。
又聲音賤兮兮的道：“別啊，兄弟，不如收點花錢算了，有的賺的，不是有句話說嘛，要想生活過得去，就得頭上戴點綠，要得的。”
……
二樓，方平看著李月紅的神態(tài)，又拿出監(jiān)控視頻跟李月紅對質，本已惱怒至極，偏一樓的嘲弄聲如同刀尖剜心，哪怕嘲弄聲漸消，卻仍他的腦海里仍一遍一遍的扎著。
方平的臉色憤怒而扭曲。
……
吳曉海這時掐滅煙頭，然后兩手抱在胸前，微弓著背鉆出樓梯口，朝小區(qū)外面悠哉，悠哉的離開。
“過……”盯著取景器看的趙自飛有些興奮的道。
自然，流暢，真實，又深刻。
“呼……”顧長安長長的出了口氣，幾乎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從未想過就這么一段戲，居然讓他有一種一波三折之感。
但收獲也是前所未有的巨大。
顧長安覺得他有點頓悟了。
……
“你有點過了啊?！辈芫p紅私下跟趙自飛聊天說。
“但對他來說是值得的。”趙自飛當然知道他今天其實是有些借題發(fā)揮，之前的表演任哪一個導演都可以過，只有他這種強迫癥的才折騰人。
不過心情不好嘛，沒法子，但那小子還真讓他悟出了些東西。
后面的表演簡直水到渠成，舒服。
“靠，這群演里面還真熬出一個人物了?！壁w自飛點了根煙，倒有些期待。
曹緋紅也一臉饒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