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屋外吵鬧聲逼近。
原來此人正是安萬鐘,眼尖如炬,也不管里頭的吉阿(父親)吉昧(叔伯)正在議事。
長這么大,安萬鐘還是第一次被人揍,而且還是漢人,寨子里頭的文弱書生陸羽居然打了自己,這誰能忍,自己何況還是貴州宣慰使的繼承者。
“好你個陸羽,今天你就別想走了?!?p>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安萬鐘拿著手斧就朝著陸羽沖過來,后者臉色如常,微微抬頭。
“砰砰”兩聲響了起來,陸羽人頭落第,本書完結(jié)。
自然不是,原來安貴榮冷著臉盯著被自己踢在地上的大兒子,一語不發(fā)。
“吉阿,你干…嘛?”
安萬鐘還在發(fā)愣,只聽得安貴榮淡淡道。
“把他關(guān)到后寨去?!?p> 處理這場鬧劇,自然沒什么心思在討論平亂之事,陸羽和王守仁略作休息后,此時還未到飯點,便借口離去。謝拒了安貴榮留宴之請。
正德三年七月十三日,安貴榮率領(lǐng)苗彝土兵前往凱里宣撫司平亂,臨走時還替其子賠罪一番,弄得陸羽略顯尷尬,只得“紙上談兵”一番。
聽聞安氏出征,宋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卻故意存了事端,前來折騰。但這對于水西安氏來說就是螞蟻碰大象,自討苦吃。
水東宋氏如今的影響力大不如以前,明朝正統(tǒng)年間,水東宋氏已名存實亡,失去了絕對的統(tǒng)治。
也不知道水東宋氏哪來的膽量來獅子身上拔毛。
如今宋氏的掌門人便是宋然,亦是個脾氣暴躁的漢子,性格倒是和安氏安萬鐘頗為相似,酗酒易怒。
明設(shè)“貴州宣慰司”,起初隸屬四川,永樂年改屬貴州。由安氏世襲宣慰使,宋氏世襲宣慰同知,兩宣慰各有分地。
七月半的天氣,貴州鼠疫蛇災(zāi)又多了起來。
卻說安貴榮率領(lǐng)兩千土兵沿貴定,福泉一路,直奔凱里宣撫轄境內(nèi),此行頗為艱難,但不足十日,便到了香爐山界近。
安貴榮的計策頗為簡單,正面交鋒即可。也懶得玩什么陰謀,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的陰謀詭計都是徒勞。
平亂進展的異常順利,不足兩月,便徹底平息這場邊陲起義。
“想我累率彝家子弟為國平亂,出生入死,數(shù)以千百計的彝族子弟葬送戰(zhàn)場,奈何朝廷如此薄涼…”
這一夜,是勝利之夜,但安貴榮的臉色卻沒有一絲笑意。
凱里宣撫司,香爐山。
李總兵與督撫魏英正于營前慶飲,卻不見打頭陣的安貴榮。
“李總兵,這不大合適,安宣慰使亦是此戰(zhàn)出了不少功勞?!?p> 魏英今年已經(jīng)是四十七歲,但模樣實在蒼老,看起來像是已經(jīng)耳順了。
聽到魏英竟然替安貴榮說情,瞇著眼睛李總兵氣不打一處來,怒氣沖沖道。
“魏督撫,這安貴榮可是待罪之身,他可是貴州宣慰司,如今貴州亂成什么樣子?!?p> 許是喝了酒,李總兵眼睛里頭泛著紅光惡狠狠地瞪了幾眼魏英。
后者心中不快,這李總兵完全就是貪功罷了,凱里又不是安貴榮的封地,出了叛亂,人家都首當其沖,不足兩月便平息此亂。
魏英已經(jīng)有了打算,回去便上書順天府詳細戰(zhàn)況,勢必讓朝廷嘉賞真正的有功之臣。
魏英此人,如此一看,倒是個有良知的官員。
有史贊譽:“敢為臨敵制變,機智溢發(fā)?!?p> …
…
話說九月上旬,李家寨子。
“真沒想到陸羽這小子居然在這苗寥之地有如此名聲,要是到了江南崇上文風之地那還了得?!?p> 在龍場呆的時間越久,王守仁不由得驚嘆這里的苗彝子弟對于陸羽的信任和尊敬,很少有一個漢人能做到如此一步。
“陽明先生應(yīng)該沒做過農(nóng)活吧,今天來體驗一番?”
身著薄衫的陸羽賣力地在一方洼地上,和諸多苗彝漢子耕耘著。
其實耕種這件事情是王守仁主動提出來的,陸羽倒不意外,畢竟按照歷史的軌跡,王守仁的確學會了如何耕種,甚至還寫了不少關(guān)于勞作的詩句。
雖然陸羽和山上熱心的苗彝漢子送來不少果蔬,但王守仁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因此趁著夏耕,主動提出一道學習。
這才是真正的讀書人,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伞1M管王守仁此時已經(jīng)是名滿天下,但依舊保持著學徒的初心。
不僅讓陸羽汗顏。
雖然大多數(shù)蔬菜都是在春天播種,但是具體的播種季節(jié)需要根據(jù)果蔬的類型來看,不同類型的植物播種季節(jié)是存在一定差異的。
“陸羽哥哥,這東西真能治病嗎?”
一枚清脆的女娃聲響了起來,正在挖溝作畦的陸羽抬頭笑了笑。
這女娃便是水西安氏奢脈之三妹,奢望月。
奢脈便是安貴榮的妻子,育有三子,分別是安萬鐘,安萬鎰,安萬銓。
原來陸羽帶領(lǐng)眾人播種的乃是絲瓜子,正適合在夏季播種。
至于為何會問能不能治???其實是因為奢望月的父親肺咳不止,小女娃聽陸羽哥哥說吃了絲瓜能止咳,便一臉興奮地跟了過來。
絲瓜確實有一定的藥用價值。中醫(yī)認為,絲瓜味甘性涼,入肝、胃經(jīng)。有清熱化痰、止咳平喘、涼血解毒功效。
如此一看,的確對于咳嗽能有一定的幫助。
聽到陸羽的肯定答復(fù),七八歲的小女娃一蹦一跳的在土溝間來回,甚歡快。
“為何要將絲瓜子泡在水里頭,不直接播種?”
王守仁見陸羽方才接過來幾個苗彝漢子送來絲瓜子,上面還滴滴答答得沾著水。
陸羽前世就是在農(nóng)村長大,自然明白奧妙。絲瓜的種子在入土之前最好先浸泡處理,將其放在清水里頭再泡一會兒。
然后撈出來放在陽光下面下催芽一天一夜,這樣處理可促使它更快發(fā)芽,可提高出苗率。
陸羽笑道:“陽明先生,這絲瓜子浸泡過后,猶如剝繭抽絲,更容易生長,如果直接下種的話,一大半都難以成熟?!?p> 王守仁認真地點了點頭道:“百工可為師,受教了?!?p> 一天下來,王守仁本來破舊的長袍染了不少泥土,臉上也多了土垢,不過卻洋溢著笑意。
翌日一早,陸羽便到了溶洞外頭等候,原來陸羽打算求教。
畢竟王守仁還做過鄉(xiāng)試的主考官,自然是對于八股有所獨到見解的,因此近月來,陸羽做完八股便攜攜果蔬苗酒過來。
點評完陸羽所作八股,煮酒論藝,豈不快哉。
雖然王守仁不喜八股取士,但對于陸羽的向?qū)W之心還是頷首贊嘆的。
不過第一次閱完陸羽的八股,王守仁就嘆了口氣道。
“你如今的水平,足以鄉(xiāng)試輕取。”
其實陸羽早就具備了鄉(xiāng)試的實力,不過因為“高升店事件”,耽擱了,而這一耽擱就是兩年。
“先生不在,去驛站里頭和老吏目清點舊簿了。”
得知了這個消息后,陸羽便興致全無,只好告謝離去,但卻發(fā)現(xiàn)“陽明洞”斜后方的有一口石棺材。
看到這一幕,陸羽心中一驚,原來是真的…
六月上旬的夜晚,暴雨傾盆。
王守仁坐在溶洞里頭苦苦思索,想到劉瑾竟然又派人來貴州刺殺自己,不禁悲憤鄙夷。
于是便拾起大錘,為自己打造了一具石棺材,日夜蹲坐在里頭,置之生死度外。
卻說陸羽回到李家寨,奢望月早早在主樓里頭等著自己,但陸羽卻不知道為何。
“陸羽哥哥,你教我寫字好不好?”
奢香鼓著小臉,面露慍色。
陸羽不由失笑,又點了點頭道。
“為什么要學寫字啊?”
陸羽此時大抵知道為何了,因為安貴榮打算在寨子里頭建個“學社”,讓安氏主寨的子弟啟蒙,準確來說就是私學。
但并非正規(guī)意義上的,因為苗人和漢儒語言不通,生活習慣又是各異。聘請漢儒一來語言不通,二來不愿長久留在寨子里頭。
而這件事情,安貴榮和陸羽之前也是有所提及。陸羽自然答應(yīng),一來為了報答安氏這一年來的照顧,而是想要沉淀一番,重新備戰(zhàn)院試。
安貴榮此人絕不簡單。重武亦重文,早在初襲宣慰使職之初,就大力提倡和資助水西各土司府興辦私學、聘漢儒,擴建宣慰府學宮。
如今已經(jīng)快耳順之年,但豪氣不減當年,可惜幾個兒子不成大器,碌碌無為。
當奢望月向姐姐說出想要去宣慰府學宮時候,安貴榮直呼胡鬧,那地方都是男子才能去的,你個小女娃就老老實實呆在寨子里頭。
小小望月消息靈敏,聽說寨子里要開私學,自然欣喜若狂,直接就吧蹦到陸羽的住所來。
外頭的兩個土兵無奈的看向陸羽,陸羽笑了笑揮手表示無妨。
“哦哦,對了,姐姐有東西讓我給你?!?p> 小望月腰間的獸皮挎包里頭掏出來一枚荷包,“啪”的一聲就扔在桌案上頭溜了出門。
也不等陸羽說話,邊走邊道:“九月的舞節(jié),一定要來哦?!?p> 竹樓里頭的陸羽無奈地笑了笑,這拾起桌上的荷包,里頭的檀香味道甚是香濃,倒是驅(qū)蚊的好玩意兒。
不過那什么奢望月的姐姐,陸羽真是就見過幾面而已,也不知道送個荷包什么意思…
時間就這樣過著,陸羽生活其實一直挺平淡的。
讀書制藝,煮酒論三國,和寨子里頭的苗民們做農(nóng)活,打獵。閑些時候和龍場驛的陽明先生討論人生哲理。
一年來,陸羽原本白皙耽誤臉龐變得黝黑了許多,身體也壯實了不少,更是跟著寨子里頭的土兵學了不少拳腳。
如果現(xiàn)在再讓陸羽和那羅氏兩兄弟碰一碰,不說一挑二,但至少不會像當年那般狼狽。
這一夜,陸羽一人沿著小道下山,打算和王守仁討論上次沒聊完的話題。但卻隱約間察覺到不對勁。
即使是人煙較多的李家寨,一到了夜晚,除非是熟悉的當?shù)厝?,一般不敢獨自出來的。畢竟山林間野獸出沒,搞不好性命就交代在這里了。
“什么聲音?”
陸羽緩緩弓下身子,相比前幾年的慌亂不定,如今已經(jīng)有了許多經(jīng)驗,緩緩地從腰間掏出來獸刀。
獸刀,顧名思義就是針對野獸而特制的刀具,刀身彎曲,弧度只有一般短刀的一半,更容易刺進野獸身體。
黑暗中傳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響,陸羽握緊獸刀,緩緩向著聲音的源頭靠近…
“誰?”
一聲輕喝,忽然響了起來。
令陸羽沒想到的是,撥開荊棘,只見一黑衣躺在地上,有氣無力地盯著陸羽,手中更是握著一柄長刀。
聽著聲音卻分辨不出來男女,如果是寨子里頭的人,陸羽肯定會伸手救援,但看這身打扮…
地上的黑衣掙扎著向后拖移著,陸羽卻沒有貿(mào)然上前,誰知道會不會給自己當面一手暗器,那可就死的太憋屈了。
“真倒霉,難道我今天就要栽在這里了?”
地上的黑衣心中不由嘆息,原本是接了一筆大買賣,足足一百兩,可比去年那單多了一倍。想著做完就金盆洗手,回老家嫁個老實人。
人算天,必遭譴,人算不如天算。
雁橫秋沒想到陰溝里頭翻了船,原本打算趁著夜色刺殺目標。
誰能想到被毒蛇咬了,只覺得渾身酸冷,傷口甚至開始冒著白色的液體,甚是可怖。
為何陸羽沒有聽出來聲音?
原來這雁橫秋打小就學了一堆旁門左道,假聲就是其中一項絕活。
不過假聲再怎么逼真,體態(tài)卻是隱藏不住的。
兩人就這樣互相盯著,一在地上,另一個站著。陸羽其實大抵猜測出來,地上的黑衣許是被毒蛇咬了,如果是劇毒的話,只能是命不久矣了。
但陸羽也沒有打算仁慈地救助,畢竟是敵是友還未分清。
小半個時辰過去,地上的黑衣終于撐不住,微弱的聲音響了起來。
“救…救我?!?p> 說完便腦袋一歪,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但警惕占了上風,陸羽懷疑地上的黑衣假作暈昏,但打量一二,好像確實暈了過去。
甚至假欲將獸刀拋了過去,但地上的黑衣還是一動未動。
陸羽緩緩走了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