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陰暗的空間,冷風蕭條的吹拂著周圍漆黑的濃霧,天空有一盞燭燈照亮四周,卻又被漆黑的霧氣籠罩,使得一切沉在模糊的光影之中。
手持長劍重重落下的何海晏臉上得意的神色僵了許久,才直起身來,緊張的握持著長劍,處在無垠黑暗里的感覺讓他本能的十分恐懼。
這是哪兒……我怎么會在這里?
方清影呢!?月蓮池呢???
忽然,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陣鐵鏈碰撞發(fā)出的嘩楞聲響。
“誰?。?!!我乃瀚海鳴潮宗八代大弟子??!誰敢在我面前造次?。?!”
用來掩飾恐懼的怒吼聲在空曠的黑暗里回蕩,忽然天空中的那燭燈明光一閃,周圍的色調轉瞬間亮堂了起來。
黑霧徐徐褪去,露出了周遭原本的樣子。
這里并不是清巖村口的荷花池子,而是一處……破落的殿堂。
腳下是暗金色的磚塊鋪成的地面,被血紅的毛毯覆蓋著。兩側是紅木的椅子,上頭坐著身材高大,穿著類似喪服模樣的人影,但這些人影的臉沉在黑暗里,沒辦法看出長相。
在何海晏的正前方擺放著一方案臺,而案臺上面坐著一個衣著破爛的小乞丐。
這小乞丐是這片死寂的空間里唯一能夠看清楚容貌的存在了,他呲著牙沖著何海晏樂了一下,和周圍空間格格不入。
“我叫曲布通,幸會?!?p> 何海晏不跟他多廢話,眼疾手快的拔劍朝著小乞丐的胸口一劍刺了過去,可他的身子剛剛向前邁出了一步,一陣嘩啦嘩啦的聲音響起,何海晏腳下被什么東西一扯,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隨著他這么一跪,地底下鉆出來的鎖鏈像是毒蛇一樣死死地咬住了他的手腕和腳踝,纏住了他的大腿腹部,將他整個人硬生生扥在了地上。
嘩楞嘩楞的鎖鏈聲交錯撞擊著,從何海晏身后的黑霧里走出來了一排身穿破短打衣的人影,各自手中執(zhí)著一根鎖鏈,在何海晏兩邊站定。
“人都到齊了,開始冥判吧?!?p> 曲布通抬起手來,那本焦黃的書落在他掌中,他信手翻開,捧著書悠悠念道:
“六月廿八日晚亥時三刻,鳴潮宗大弟子何海晏,于清巖村行刺同門師妹方清影,以利物割其喉嚨,又欲將其推入水中使其溺斃——我說的沒錯吧?”
“胡說八道!你——”
何海晏起身正要怒罵,可只聽見吱嘎一聲,他身上的一根鎖鏈被硬生生扯掉了,一名拿著鎖鏈的人影將鐵鏈收攏起來,鎖鏈的一段掛著一塊黑乎乎的東西,看不清楚是什么,但毫無疑問是從何海晏身上扯下來的。
身子真的感覺空了一塊,冷汗從何海晏的頭上流了下來。
這到底是什么地方,這是怎么回事……
他緊咬牙關看著曲布通,語氣變得謹慎許多:“我不知道哪里冒犯到了閣下,還希望您——”
“啊?不冒犯不冒犯,愿意繼續(xù)溝通就好?!?p> 曲布通捧著書笑了笑,繼續(xù)問道:“那么,對我剛才所說的事,你有異議嗎?”
“我……沒有異議?!?p> 何海晏明白如今的自己是身不由己,再撒謊,說不定身子又會被扯掉一塊什么東西出去。
“那么,動機呢?殺害你師妹的動機是什么?嫉賢妒能?還是有什么私人恩怨?”
“……這……閣下知道這個,又有什么用呢?您到底有什么目的。”
何海晏反問道,他分明從未見過這個小乞丐,也從未在江湖上聽說過有這號人。
他小心翼翼的問到:“您莫非是方清雅的朋友,這才替她出頭……”
“嗯?朋友?算不上,她是我選中的‘冥餌’?!?p> 曲布通搖了搖頭,坐在桌子上翹起了二郎腿。
“冥餌死,輪回起,緝真兇,補陰缺——你殺了我事先選好的冥餌,陰間就留了一筆死人的冥債。我必須找到吃了冥餌的魚來償還冥債,而這條魚也就是你了。”
何海晏雖沒辦法完全了解當下的狀況,但他見自己被推為兇犯,瞪著眼睛急忙辯解道:
“您,您說什么呢!我根本就沒得得手?。。 ?p> “更正一下,只是‘這次’沒得手而已?!?p> 曲布通微微抬手,黑氣繚繞,勾勒出了三道彼此勾連的圓環(huán)。
“曾經的你確實已經在六月廿八日晚的亥時得手過了,只不過我把方清雅選為冥餌,讓一切又重來一次——”
在曲布通的指引下,黑氣徐徐流轉了起來。
“按照規(guī)矩,在我開啟的輪回里,若是不能及時找到人來添補冥債,那不管方清雅輪回幾次,身處何方,她每次到了亥時三刻都會以最初的死法暴亡。我要做的就是在她死之前找到最初殺了她的人,把那人抓來當這個替死鬼?!?p> 何海晏目瞪口呆的聽著黑暗中的乞兒講解,大腦一陣陣的混亂。
“替死鬼!?我憑什么要替方清雅償命!?”
“我已經回答你一個問題了——接下來該你來回答我,這才公平?!?p> 曲布通拍了拍手:“首先,能詳細說明一下殺死方清雅的理由嗎?”
何海晏呆愣了好一會兒,垂下了頭,猶如喪家之犬一般的說道:“我……我是嫉妒師妹的才能——”
吱嘎——
又一條鏈子被扯了下去,何海晏慘叫一聲,這下他看清楚了,他的腹部被扯走了一大塊兒,可如此大的損傷,自己竟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痛苦,這讓何海晏心底一片恐懼和冰涼。
“我告訴過你要說實話吧——?”
曲布通笑著說道:“還是說,你其實很想試試看,在這個莫名其妙的環(huán)境里,全身都被扯碎后會發(fā)生什么?”
“我,我我,我說!!是,是借口……殺了師妹,我就有借口把罪名嫁禍到這個村子上面,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屠村——隨,隨后探尋妙羽真人留在這兒的遺產!”
“……哦,遺產?你們也相信了這個村子的蓮花池下埋著寶貝?”
“……”
何海晏的臉上明顯露出了猶豫的神色,可耳朵聽到了嘩楞嘩楞的鏈子聲響后,五臟六腑的顫懼讓他連忙討?zhàn)垼骸笆?,是五長老!五長老說他偵算到了清巖村下有靈寶乍現,傳說定然是真,所以,所以……讓我們假借收徒的名義,先行試探?!?p> 吱嘎——
噗的一聲響,鏈子拉扯,一大塊東西又被扯走,何海晏一下子連撐起上半身的力氣都沒有了,癱軟在了地上。
他不可置信的抬頭,惶恐的說到:“我沒撒謊,我沒撒謊,為什么……”
“嗯?啊……”
曲布通從桌子上跳了下來,背著手走到了何海晏跟前蹲下,抬起手輕輕的戳了一下何海晏的腦袋:“即便你沒撒謊,你也隱瞞了另一部分的事實吧?你不老實,他們就會繼續(xù)扯碎你?!?p> “我,我……憑什么?。?!”
何海晏突然爆發(fā)了起來,他惱怒的惡狠狠的一頭朝著曲布通撞了過去,被鏈子硬生生扯住后,何海晏沖著曲布通大聲怒吼著:“你以為你是什么人???我憑什么要向你交代?。磕闼憷蠋??!有能耐你殺了我——老子就是做了鬼也……”
曲布通慢悠悠地抬起手來,一把掐住了何海晏的脖子:“剛剛我不是說了嗎?你已經是我抓來替你的好師妹方清雅去死的鬼了?!?p> “你……怎么可能……”
何志雄自然不肯相信,他竭力的想要爭辯,可當他爭辯的話語順利的從被掐住的脖子里吐出來的時候,他意識到了曲布通沒再開玩笑。
被掐住脖子的人,是不可能還自如的說話的。
曲布通見何海晏安分下來,彎下腰:“事到如今,你能做的選擇只有兩個?!?p> 說罷,曲布通豎起了兩根手指:“一個呢,是繼續(xù)拒不回答我的問題,在我面前耍滑頭,讓你的靈魂活生生被他們扯碎。第二就是像我剛才說的,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歸從與我,這是你唯一能從‘他們’手里逃出去的方法?!?p> 曲布通說的‘他們’不知指的是那些拿著鎖鏈的鬼影,還是坐在椅子上的喪服人影。但不管怎么想,落在這些家伙手中都不會有好下場。
何海晏幾乎不假思索的選擇了眼前這個唯一看起來像活人的小乞丐,哀嚎著說道:“我,我什么聽你的??!我什么都可以回答你,別讓我當替死鬼,都到這一步了,我還不能死??!”
“哦?”
曲布通溫和的笑了笑,站起身來,徐徐提問道:“所以,你選擇歸從與我,對嗎?”
“對,對!我何海晏發(fā)誓,您想問什么我都——”
嘎啦!
所有的鎖鏈齊刷刷的落在了地上。
因為鎖鏈纏繞著的對象——何海晏,在話都沒說完的情況下,突兀的消失在了這片空間里。
“早這么選不就好了?”
小乞丐笑了一聲,拿起了那本皮書翻開一頁,之前被鎖鏈扯掉的那幾塊模糊的黑影齊齊地飄入了那本書之中。
繪畫著方清影和何海晏的那一頁如今只剩下了何海晏一個人跪坐在地,鎖鏈加身的身影。
“妙羽當年……的確在月蓮池下埋了東西,只可惜啊——”
乞兒的聲音悠悠然的在空間內回蕩,那些人影忽然開始狂躁,聳動了起來。無主的鎖鏈在地面上晃動的發(fā)出嘩楞嘩楞的響聲,細碎的卻又聽不清楚的囈語切切響了起來。
“這不合……規(guī)矩……”
“你并未……告知他……生還的選擇……”
“不合……規(guī)矩……”
曲布通合上了書,微微抬起頭。
殷紅的眸子掃視了周圍的陰影一圈。
“列位這是怎么了?”
昏暗的燈光下,曲布通緩緩地咧開了嘴:
“我可是一直按照你們定的規(guī)矩辦事,你們也聽到了,他剛才可是心甘情愿的選擇了我,難不成諸位……是要賴我的賬?”
隨著曲布通的話音落下,小乞丐足下的影子一陣扭曲蠕動,座位上身穿喪服的人影轉瞬停止了議論。
旋即,空間內的聲音戛然而止,握持著鎖鏈的鬼影倒退著離開,而座椅上的喪服人影們一聲一聲的嘆息著,也都起了身,各自散入了幽冥。
陰暗的空間內只留下了某個鬼影的一句模糊難辨的喟嘆。
“與虎謀皮……當真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