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p>　　被樹葉揉搓變得稀碎的晨光，流淌在冒著熱氣的籠屜上，旁邊響起了一個童真的聲音。

　　聲音的主人腳踩一雙白色帆布鞋，看上去有些泛黃，灰色緊身牛仔褲緊緊包裹著腰部以下，上身是一件印著米老鼠花紋的黑色短袖，本來就嬌小的身體讓這套衣服顯得更加瘦弱。

　　從老板那接下裝好的包子，點頭道謝后蹦蹦跳跳的離開。

　　小女孩黑色小圓帽蓋住了頭，看不清楚相貌，腦后露出兩只小馬尾。

　　“爸爸，學校就在前面，你回去找媽媽吧，我自己可以去學校了。”

　　小女孩走到一半忽然轉(zhuǎn)身，說完一手提著包子，一手抓著水壺吊帶消失在路邊。

　　包子鋪老板是個滿面油光的中年胖子，視線從女孩身上收回，臉上的表情從好奇變成了似笑非笑，落在了鋪子前一個年輕人身上。

　　“老板，好了沒有，我最先來的，你怎么先給別人拿，這樣做生意可不厚道啊?！?p>　　年輕人砸了咂嘴，從擺滿飲品的木桌上拿起一杯自取的豆?jié){。

　　“好了好了，諾，你的饅頭榨菜油條?！卑愉伬习鍖|西遞過去，頓了一下接著說道：“油條不衛(wèi)生，榨菜當早餐沒營養(yǎng)，為了身體以后還是少吃點好。”

　　年輕人看了老板一眼，說道：“謝了您那，我都混到吃這些了還在乎什么營養(yǎng)，一共多少錢？”

　　包子鋪老板嘿嘿一笑：“11塊5?！?p>　　……

　　“老板，你在這賣早餐是不是會經(jīng)常感覺懷才不遇。”年輕人伸著頭好奇問道。

　　“偶爾會有一點，我曾經(jīng)是想做個畫家的，不過生活所迫嘛，你以后會懂的，怎么突然這么問？”

　　老板看著眼前其貌不揚的年輕人。

　　“我太知道了，你身上劫富濟貧的氣質(zhì)直沖我腦門，我買一個饅頭，一包榨菜，一根油條一杯豆?jié){，你就收我11塊5。

　　大哥，劫富濟貧是好事，關鍵是，我才是那個窮人啊！”

　　清晨街上人流量不小，頓時有人被這里吸引，尤其是正準備來買早餐的那些，看到眼前這一幕，八卦的心思立刻活躍了起來。

　　包子鋪老板略顯尷尬，立刻跟年輕人解釋：“你別急，我再給你算算，一個饅頭1塊，一包榨菜2塊，一根油條1塊5，一杯豆?jié){2塊，這就6塊5了，還有你女兒剛才買了兩個大包子，一共是11塊5，沒錯啊?！?p>　　“沒錯，什么沒錯，這怎么……等等，女兒？什么女兒，我母胎單身，對象都沒有談過哪里來的女兒?。　?p>　　不僅是年輕人慌了，連包子鋪老板臉上也是噌噌冒汗：“剛才你女兒，哦不，那個女孩喊你爸爸，還讓你回家找媽媽，沒見你反抗啊，周圍這么多人都可以作證。

　　我還納悶呢，你這么年紀輕輕的一個小伙子，毛還沒長齊，女兒都那么大了，哈哈哈，原來是個誤會?！?p>　　見周圍有人投來異樣的目光，還有一些一直在這見證過那一幕的人點頭，年輕人這才反應過來。

　　“老板，這不是重點啊，喂，重點難道不是我們兩個都被擺了一道嗎，這天殺的騙子！”

　　“哈哈哈，小伙子我看你也不容易，那女孩兒的包子錢我就算了，你就給6塊5，你自己的那份就行了?！?p>　　包子鋪老板哈哈大笑。

　　被忽悠了還能笑出來，這老板還真是神經(jīng)大條。

　　不對，這也不是重點。

　　重點是必須給那個小騙子一點教訓才是。

　　邱時可不是尊老愛幼的主，恰恰相反，以往都是他欺負別人，什么時候輪到別人欺負他。

　　這種讓自己當眾出糗的事情，是絕對沒有那么容易就過去的。

　　“學校，對，那小騙子說自己在前面的學校讀書?！?p>　　想到這，邱時摸摸口袋，掏出幾個硬幣，數(shù)了數(shù)，又從另一個口袋掏出幾個硬幣，最后接連掏了四個口袋，愣是把錢湊了出來丟給老板。

　　“乖女兒，爸爸得好好教育教育你才行。”

　　包子鋪老板看了眼邱時，回過頭笑了笑，收起桌上的11塊5。

　　穿過幾個街道，又拐了幾個彎，邱時穿梭在這偌大的城市，愣是沒找到一個學校，就在他打算另想辦法的時候，看見了一個連排的房屋，房屋前面就掛著一個學校名。

　　晨曦光明小學！

　　“找到了?！?p>　　這個小學沒有二樓，由五個普通的房屋組成，看起來不像是學校，更像是民工住的宿舍。

　　“有人嗎？”敲了敲徒手就能翻過去的“門”，他朝學校里面呼喊。

　　一個年輕女人走了出來：“你好，請問你找誰？”

　　“你好，我女兒在你這讀書，我給她送早餐來了?！鼻駮r拎了拎手里沒吃的饅頭油條，臉上掛著友善的笑容。

　　“這位先生，我好像沒有見過你，我們學校孩子的家長我都見過，你是哪位孩子的家長？”

　　女人警惕心很強，緊緊盯著邱時的眼睛，顯然是沒有讓他進去的打算。

　　也是，這么大點的學校，里面的人怎么可能記不住每個孩子家長是什么模樣呢。

　　意識到這點，邱時立即放棄這個身份，把包子鋪的事情說了一遍。

　　他把騙人的事情說成對方給了錢沒有拿早餐，自己專程給她送過來，雖然拙劣，這是邱時能想到最好的借口。

　　不過，學校的女人聽完卻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白色帆布鞋，灰色牛仔褲，黑色上衣和小圓帽，還拿著個水壺，我們學校好像沒有一位學生符合你的描述，先生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p>　　這下輪到邱時發(fā)愣了。

　　難道這附近還有別的學校？

　　幾個小時后，邱時從晨曦光明小學離開，經(jīng)過一番深入探討，確實沒在這里找個那個小女孩。

　　“這小騙子，擱這等著我呢，一個又一個坑，還得我自己往里跳?！?p>　　在路邊隨便找了個石墩坐下，拿出饅頭油條隨便對付了幾口，時間一長，邱時也餓壞了：“東西都冷了，今天真是悲催的一天?！?p>　　冰涼的豆?jié){下肚，邱時打了個哆嗦，忽然看見街邊巷子里那個熟悉的身影。

　　咳咳。

　　“終于找到你了！”

　　把沒吃完的東西丟進垃圾桶，邱時三步并作一步，興沖沖朝那小女孩跑去。

　　小女孩不知道去過什么地方，身上沒了圓帽和水壺，多出來一個跟她人一般大小的白色塑料袋，走在路邊，拐進一個又一個小胡同。

　　邱時跟在后面，最終在一個破屋前停下。

　　“光天化日玩尾隨也太猥瑣了……不管了，都是為了正義?！?p>　　破屋墻皮不少地方都脫落了，枯黃、黑、白點點斑駁，甚至沒有窗戶，無法通風，也看不到屋里是什么樣子。

　　邱時用力試了一下，發(fā)出霉臭的木門后面應該是被什么東西擋住了，推的時候有阻力。

　　沒有強行推門，畢竟他不是強盜，也不是來要債的。

　　咚咚咚。

　　這里很偏僻所以敲門聲很響，屋里顯然是聽到了，伴隨著一些雜音和木門移動的嘎吱聲，門開了。

　　“啊，你。”小女孩看見邱時的模樣，驚喊一聲想也沒想的就要關門。

　　可是門既然已經(jīng)打開了，哪有那么容易再次關上。

　　眼疾手快的邱時一手堵著門，另一只手往里推。

　　他年紀不大，再過幾天就剛好成年，即使是這樣，他的力氣也比小女孩大的多，門很快就再次打開。

　　光線順著門縫探入這漆黑的房間，如同在窺探著一個不為人知的渺小世界，連帶著邱時的視線，也跟著光線移動，屋里的東西一件件映入眼中。

　　木制坑坑洼洼小圓桌，兩張拼接出來的小板凳，以及一張一米多的窄床，上面鋪著破舊的棉被，躺著一個人。

　　房間的格局很簡單，一覽無余。

　　但卻讓邱時動容，除了其他東西，房間里最多，也是最吸引邱時視線的要屬那幾乎占據(jù)大半個房間的塑料袋，塑料瓶。

　　想來，就是這些支撐小女孩在這偌大的城市里生存下去。

　　它們是垃圾，但是在有些人眼里也是寶貝。

　　小女孩縮在窄床邊，小小的身軀很堅定，她眼里沒有害怕，沒有恐懼，只有乞求，邱時看見了，所以他退了出來，親手關上了門。

　　沒多久，小女孩打開門，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到邱時旁邊坐下。

　　“對不起，我不該做這種事情，我會還給你的，再過幾天就可以了?！彼椭^，緊張玩弄著衣角。

　　邱時嘆了口氣，道：“你連吃飯的錢都沒有怎么還我，堆了那么多塑料瓶都沒有賣出去，肯定是找不到收破爛的人了，自己能活下去都不錯了。”

　　剛說完，他就狠捏了下胳膊，暗忖道：“喂，剛才不是想說這個吧?！?p>　　“會來的，他一定會來?！毙∨⒚偷靥痤^，認真看著邱時的眼睛。

　　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有期待，那位收破爛的先生應該不會想到，冰冷的城市某個小角落也有這樣期待他的人吧。

　　邱時沒有反駁。

　　兩個人再次沉默。

　　作為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終日在城市里四處浪的人，邱時此刻有點難受，談心可不是他的強項，毒舌才是。

　　得找點事情說才行……

　　“床上的是？”

　　“那是我爸爸?！毙∨⒅匦碌拖骂^。

　　“嗯，嗯？”

　　小女孩把頭放在膝蓋上，食指在地上畫著圈：“爸爸之前給人干活沒有拿到錢，后來他的朋友們就拉著爸爸去要錢，回來爸爸就病倒了，錢也沒有要到。

　　以前爸爸的朋友們還會經(jīng)常來看他，現(xiàn)在都沒有來過了?！?p>　　“從那以后爸爸就一直病著，不能工作，我想攢錢給爸爸治病，后來發(fā)現(xiàn)太多了，錢好難掙。”

　　邱時這時才明白，或許她以前真的在晨曦光明小學上學，后來為了攢錢治病，就離開了吧。

　　說不來安慰的話，邱時正想摸摸身邊這個小腦袋，小腦袋忽然抬起，一雙大眼睛帶著笑意望了過來：“不過沒有關系，我有這個，等我進去了就能掙錢，掙很多很多的錢，一定可以把爸爸治好?！?p>　　小女孩抬起右手，把手背那面對著邱時，他看不到上面有什么東西，但是他知道……

　　那上面，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