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魔主也情知祂并不是為了這個而一定要除去寒英,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祂的名姓曾經(jīng)也被寒英掩埋在歷史之中,祂如今不僅僅是在為將離復仇,更是在為祂自己。只祂忽然很突兀地又想起了將離。
魔主忽而警覺起來。
祂已經(jīng)很久沒有想起過將離來了,從知道將離已經(jīng)徹底不在這世間之后,這個名字就已經(jīng)逐漸被祂所遺忘。甚至于很多時候祂都想不起來將離的面容,畢竟已經(jīng)過去了這樣久的歲月。
可是現(xiàn)在祂竟然想起來了。想起那一張素白的臉,因為帶著一點柔婉的意味簡直不像是個戰(zhàn)神。
是因為裴忱?裴忱也是見過將離的。
可是他何德何能能夠影響到祂的記憶呢?哪怕是將自己全數(shù)獻祭給了祂的付長安也不曾在他的心中留下什么痕跡,何況祂并沒能拿到裴忱全部的魂魄,有一魂已經(jīng)不知道飄蕩到了何方,叫魔主遍尋不見。
祂倒是懷疑過征天,征天與祂是同根同源的,如果裴忱的殘魂藏匿在征天體內的話祂倒是有可能尋不到,但是這么長時間過去了,征天沒顯現(xiàn)出任何的異動來,哪怕是在今日魔主下達了這樣的命令,顯見是要一鼓作氣完成祂的滅世大業(yè)時也是一樣。
征天只不過是站得遠遠的,臉上的神色似乎有些不耐煩。
“你不期待么?”魔主也沒想到自己會主動同征天搭話,似乎祂有了許多的意想不到,從把裴忱變成祂的一部分之后,這個人類的力量比他想象得要強大一些,在不知不覺間就已經(jīng)給祂帶來了許多影響,不過那也沒有什么,因為祂依舊擁有近乎于無限的時間來消解這一切。
只是祂的宏圖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如果真的讓寒英搶先把自己的意志變得看似并不存在而又無處不在,那祂就永遠不可能將自己的屬下從那一方瀕臨崩塌的世界里帶出來了,祂有此執(zhí)念倒不是因為對屬下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只是比起人族來祂顯然是更喜歡魔族一些——祂不屑于撒謊,魔渡眾生倒是真的,可惜死亡也是一種解脫。
“期待什么?”征天淡淡的問,他臉上竟然有種倦怠的神色?!拔乙呀?jīng)得到了我最想要的東西,但是你叫它變得不夠完全?!?p> 魔主知道征天所說的是自由。
這么多年以來,當羅生劍還是征天劍的時候,征天在暗處觀察著每一個持劍者,從里面選出一些他覺得會有希望幫他脫離束縛的人,但是那些人都無一例外的失敗了,曾經(jīng)云暖陽很靠近那個目標,但是后來她放棄了,因為她要等一個人。
再后來,裴忱終于做到了這一點。
不過那時候征天沒有選擇離開,甚至沒有選擇改變和裴忱共生的狀況,因為他想看一個人類究竟能走多遠。
現(xiàn)在裴忱已經(jīng)倒下了,而魔主并不肯放他離開。
因為魔主還在擔心裴忱會有什么后手,這聽起來有些可笑,眾魔之主會去畏懼一個凡人,或說那不是畏懼,魔主只是把裴忱放在了心上當成了一個對手,可那依舊足夠叫人瞠目結舌,因為在遂古之初能夠做魔主對手的只有一個,就是神皇寒英。
那小子要是知道自己在魔主心里是可以與神皇比肩的存在的話,會是怎樣的一副表情呢?征天這樣想著,不由得一笑,那小子直到最后都不懂得人心真正的可怕之處,當然,他也可能誤打誤撞地已經(jīng)做到了。
魔主看著征天的笑容便知道他在想什么,雖說征天身上屬于神皇的那一部分有效地隔絕了魔主的探查,但征天身上畢竟還有魔主的碎片,他的脾性也更像是魔主,只更加倨傲。
“你很快就會得到徹底的自由——不是死亡所帶來的自由,而是活著,自由的在這個世上行走,我不會再去關注你,你從今以后只屬于你自己?!蹦е髡f出來的話聽上去并不如何叫人心動,但那的確是征天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東西。
不再被封印在一柄劍中只能等著旁人喚醒,也不像是如今一樣被無形的枷鎖所束縛著不能離開。
但是征天臉上卻沒有分毫的喜色。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眾生奔忙的場景。
看著凡人因為恐懼而哭泣,想要來到魔主的陣營里來,但那之后呢?被魔族奴役的日子,難道真的就比在如今的天道之下討生活要更容易些么?
看著修者在為自己的前路做些謀算,想要在新的世界里得到一個更好的位置,可是新的世界若是由魔族主宰,這些人真的會有所謂更好的未來么?
裴忱。你想要守護的就是這樣一個世界?或者說即便是這樣的世界,也值得你如此?你要做天下第一的惡人,卻也要做天下第一的救世主?
半晌,征天才道:“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他的語氣聽不出什么期待來,可魔主不過是微微一笑,并不計較什么。
“你看著這些人類的時候,在想些什么?我知道你一直向往做一個人,所以一定也比我更懂得人類?!蹦е鞯恼Z氣甚至是有些悠然自得的,祂不在乎自己的命令之下會有多少人族自相殘殺,祂所要的不過是一個結果,一個魔族回到這個世界的結果。
“在想當兩個世界倒轉之后,這一方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子,這些人在天道與命運的安排之下奔忙或是被魔族驅策又會有什么分別?!闭魈斓??!暗抑滥悴辉诤?,現(xiàn)在他們也不在乎,他們只想要活下去,而你只想要傾覆天道。”
“沒什么分別,所以你也不必去掛心?!蹦е鞯恼Z氣是平靜至于漠然的,這些人也的確不值得他放在心上?!艾F(xiàn)下你能看見人族最后的反抗,那一定會是非常精彩的場面,然而我也想知道這些人如何才能讓自己的反抗翻起一點浪花來,曾經(jīng)裴忱的抗爭倒是非常精彩,只是最后他也屈服了?!?p> “你似乎覺得有點可惜?”征天聽見裴忱的名字,容色卻也依舊是淡淡的,就像是聽見的不過是一個陌生人的名字。
他的嘴角微微一彎,幾分嘲諷?!拔疫€以為你會為把他招攬到麾下而又殺了他感到得意。”
“可惜是真的,得意卻不是。”魔主道。“我以為他會是一個不屈的對手,能讓我更費一番腦筋,但到最后卻發(fā)現(xiàn)他也不過還是一個人,一個有點小聰明,卻比那些蠢鈍之人更顯出可鄙來的人?!?p> 征天忽然笑了起來。
“眾魔之主,你竟然有了一顆人心?!?p> 他的聲音很輕,在魔主耳中卻很響亮。
魔主的眼神微微一厲。
“你說什么?”
魔主周身的氣勢在一瞬間凌厲起來,可是征天卻無所畏懼地與祂對視著,用那種平靜甚至于有些慵懶的語氣道:“我說你已經(jīng)有了一顆人心,不是說你現(xiàn)在胸膛里那顆心臟曾經(jīng)屬于一個人類,而是你的喜怒哀樂已經(jīng)無限接近于一個真正的人——那曾經(jīng)是我很想要的東西,但我知道你不想要,不過你已經(jīng)有了,想要把它拋下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p> “笑話。”魔主冷然道。
“不是笑話?!闭魈鞊u頭?!澳阕约合胍幌?,如果是過去的你,在一個棘手的對手向你臣服的時候,除了索然無味之外你還會感到什么?至少,絕不會感到失望,因為收服對手是一件對你有利的事情,失望是不夠理智的?!?p> 他悠悠地嘆息了一聲。
征天依舊是少年人的模樣,那個瞬間眼神卻滄桑猶如耄耋老人。
“在這樣漫長的歲月里,我只明白了一件事,也許比起神魔而言人心最大的弱點就是總不夠理智,但人也因此而顯得那樣的生動,那樣叫我心向往之。”
魔主的臉色已經(jīng)有些陰沉。
祂有了一顆人心?
多么可笑的論調,若是旁的什么人敢于說出這句話那么祂一瞬間便能叫說話的人化為齏粉,但是現(xiàn)在征天的話卻叫祂不得不仔細地思考一番,而后悚然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某些行為的確同過去不一樣了。
至少過去的祂不會對一個棘手的對手變?yōu)槌甲佣械竭@樣的失望,祂只會感受到征服的快意和一點微不足道的寂寥,現(xiàn)如今這樣復雜的心緒是人才應該有的。
是誰影響了祂?付長安,還是裴忱?
征天伸了一個懶腰,他走到了魔主面前,魔主看著他,有些不明所以。
“你知道嗎?人心最精彩的地方,是他們分明會畏懼,卻絕不會退縮?!闭魈斓吐暤馈!八麄兿矚g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我還不是一個人類,我沒有他們那樣復雜的心思,但是為了一個愚蠢的人類,我也愿意試一試所謂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究竟能不能做到?!?p> 魔主微微挑眉。
“你指的是什么呢?”
“你且看那些反抗者。”征天微微笑了起來。他抬起手,魔主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看見一個素衣女子站在了祂的萬軍之前。
而后魔主便感覺到了一陣風聲。
是征天的羅生劍忽然出鞘而來。
怒海蒼嵐
ps:我真的好喜歡春山外史,尤其是囚牛版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