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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fù)劍辭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七分之一

負(fù)劍辭 怒海蒼嵐 3066 2022-10-12 20:00:00

  然而他這努力近乎是徒勞的。

  裴忱的一劍落在了空處,不過在地上斬開一道溝壑。他不想把這座大殿這么早就給毀了,所以轉(zhuǎn)身收劍,去看一個早在他意料之中的結(jié)果。

  付長安已經(jīng)站在了他的身后,站在他和那兩尊頂天立地一樣的塑像之間,他的神情當(dāng)然是虔誠的,至少比裴忱每次站在這里的時候都要虔誠,裴忱本需要用那樣的虔誠做戲給人看,但他一向懶得做戲,而且自幽冥出現(xiàn)以來,也沒有場合需要他這樣做戲,若是認(rèn)真論起來,也不過他自導(dǎo)自演的那一場戲,從那個老頭手里接過所謂魔君冠冕的時候,才算是做過一場戲。

  裴忱和付長安此刻是背對著背的。

  他們兩個人一時誰都沒有說話,只是自顧自的沉默著,這點沉默有些令人窒息,而這也絕不是一個適合于沉默的時刻。

  付長安最終先開口了,他如今可以不大在乎氣勢或是別的什么,因為他已經(jīng)無限地接近于自己的勝利。

  “你輸了。”他說,沒有勝利者該有的喜悅,只是平靜敘述一個事實,一個他等了這樣久的事實。

  “我還沒有放棄。”裴忱的回答里也沒有失敗者的沮喪,他甚至微微笑了起來?!爱?dāng)年你師父在這里站著,他的腳下是冰棺,我讓他嘗到了失敗的滋味,他沒能把那個他希望能活過來的人救活,如今我站在這里,我的腳下就是你最想要的東西,你和你的主子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我掀開在一旁,可是畢竟有些事是你所不知道的?!?p>  陣眼原本不在此地,但是裴忱坐在這個位置上,其實也不是全然做了甩手掌柜,因為他知道這一天早晚要來,當(dāng)初洛塵寰在這里放了明月裳的冰棺,而裴忱在這里放著的,是付長安想要魔主脫身就永遠(yuǎn)也繞不開的一個東西。

  只可惜,現(xiàn)在要來解救那一片魂魄的并不是付長安這么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是魔主親自要把自己的最后一片魂魄從千丈地底之下放出,那會是天崩地裂,是付長安手下那么多人想要的魔渡眾生,也是這天下一劫。

  傳說中世界總在毀滅與新生之間輪轉(zhuǎn),可裴忱不希望能自己看見的是毀滅。

  從鶴川涼那里拿到的那盞燈此刻就在他們腳下的青磚下頭,這大殿曾經(jīng)也遭受了很嚴(yán)重的毀滅,于是裴忱在重新修繕的時候特意把那東西放了進(jìn)去,他不得不承認(rèn),這依舊是來自于他曾經(jīng)極力想要擺脫的——預(yù)感,或是別的什么。

  他預(yù)感到這會有用。

  果然,付長安的神情變得有些小心翼翼,他轉(zhuǎn)頭看了那尊塑像一眼。

  于是魔主總算從塑像之中走了出來,祂看起來依舊像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修者,只是一步步走過來的時候氣勢巍巍然如山之高,裴忱只是咬著牙不讓自己流露出什么軟弱的情緒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終究只是一個人,甚至是一個還沒能走到‘人’這條路盡頭的人,而魔主則早已經(jīng)走到了‘魔’的盡頭。

  魔主俯下身來,打量著這一處光滑平整的地面。

  他忽然也笑了起來。

  “你有幾分聰明,這叫我更希望能把你招攬在麾下?!钡k低聲道?!耙粋€新的世界,需要你這樣的人?!?p>  “可我不希望看見一個世界毀滅又新生的過程,那太痛了?!迸岢览湫??!霸趺礃?,如此布置是不是能阻擋你一瞬?哪怕只是一瞬也好,萬一這一瞬世上又多了一點對付你的希望呢?”

  “螻蟻的掙扎,大抵就是如此罷?!蹦е鲊@息了一聲。“一瞬,又一瞬,可是你們所有的也不過是一瞬罷了,我擁有的卻是這滄海桑田的亙古久遠(yuǎn),比神明更久遠(yuǎn),從今以后,還會比天地更久遠(yuǎn)?!?p>  他們兩個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一樣慢悠悠地說著話,可是氣機(jī)已經(jīng)在暗中不知道交鋒了幾個來回,裴忱覺得自己的力量就像是泥牛入海一般,這是他已經(jīng)許久不曾體會到過的。

  魔主最后一個音節(jié)落下的時候,裴忱胸口忽然一甜。

  一捧熱血飛濺,裴忱偏了偏頭,把血吐在一邊,依舊是一副平靜的表情。

  就好像這不過是一點小傷,哪怕只是兩個人這暗中的交鋒就已經(jīng)叫他五內(nèi)如焚,他也依舊強(qiáng)撐出一點淡然的氣度來,殿外還有幽冥許多人,他在這時候當(dāng)然是不能垮,這時候他總算有做宗門之主的覺悟,雖說這個宗門恐怕很快就要完蛋了。

  裴忱不由得苦笑起來。

  這算是什么呢?他這樣努力了多少年,最后所得到的原來不過是在魔主面前多撐幾個堵他來說并沒什么意義的瞬間?

  魔主抬起眼來。

  祂淡淡道:“這東西已經(jīng)對我沒有用了,當(dāng)然可以毀去?!?p>  不過一拂袖,真有天崩地裂的架勢,魔主將這殿內(nèi)的一切都幾乎毫不留情地毀去,然而一陣地動山搖之后,這大殿之中總算還剩下一點囫圇的東西。

  裴忱在一片煙塵中嗆咳著,抬眼看了看,不由得一笑,道:“你是魔,可你想有一顆人的心,哪怕那東西對你來說沒什么用,是么?”

  那尊神后的塑像還是靜靜地立在原地,沒有面目的臉依稀透出悲憫的意味。

  可惜將離是永遠(yuǎn)無法站出來阻止魔主了,天地之中早就沒有了戰(zhàn)神,祂最后一絲神志是在裴忱的腦海中消散的,裴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一點。

  “是啊,人心,真是一件很奇妙的東西?!蹦е髌届o地回應(yīng)他,似乎并不覺得裴忱這是在嘲諷。“只是如果神魔都能擁有人心的話,人其實就沒有什么存在的意義了?!?p>  人心,這的確是祂想要擁有的東西。

  只那是很難的一件事。

  裴忱聽見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聲爆響,外頭也有些恐慌的聲音響起,然而他依舊在笑。

  是的,那個局總算要被揭開了,這不是他設(shè)下的局,是他最恨的那個人為了自己某種陰私的目的而促成的,可笑的是這個局現(xiàn)在可能會救下整個世界。

  那時候人們究竟該給誰著書立傳呢?一個是混蛋,另外一個當(dāng)然也是。

  魔主閉上了眼睛,張開雙臂,一道紫色的光芒從遠(yuǎn)處流星趕月一般的來,沖入了祂的胸膛之中。

  裴忱的笑容便更盛。

  魔主忽然睜開了眼睛,祂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某種與人相類似的表情,那是一種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祂問道,像是在問裴忱,也像是不過在問自己。

  可是祂自己給不了自己答案,倒是裴忱用一種譏誚的口吻回答了他這個問題?!皼]什么不可能的,是你太小看人心了,哪怕是人心的暗面,也依舊有這樣的力量?!?p>  魔主臉上難以置信的神色終于漸漸淡下去,換了一點笑容。

  “你說得不對。”魔主道?!盁o論是人還是神魔,總是暗面有著更加強(qiáng)大的力量,因為他們不再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只為自己,為自己的時候,才會有最強(qiáng)的力量?!?p>  說著,祂像是不堪忍受某種痛苦似的,把手往上一舉。

  裴忱就被這么舉在了半空之中。

  他感到了窒息,就像是有水慢慢地從頭頂沒過,可是他現(xiàn)在哪怕是在水中也一樣能呼吸。

  裴忱定定地看著魔主,從牙縫里擠出字句。

  “你想說你就是暗面,可是你叫孤行卻想著有人能與你同行,這也能算得上是暗面么?”

  魔主的神色終于再變,為一個凡人竟能窺伺到某些玄機(jī)。

  祂一甩手,裴忱倒飛了出去,砸在廢墟之中激起一股煙塵。

  “你以為這樣就能改變什么么?”魔主冷笑道?!拔耶?dāng)然沒有想到那個愚蠢的凡人真能找到法子把我的力量揮霍殆盡,可那也沒什么關(guān)系,不過是少了七分之一的力量罷了——”

  “在你選擇把這片魂魄納入體內(nèi)之前,的確是這樣的。”裴忱抬頭,說話的卻不是他,是征天。

  征天一步步從廢墟走出來,紅衣似火也似血,刺得人眼疼。

  “是你?!蹦е鞯??!澳阋詾槟闶莻€什么東西?”

  “你現(xiàn)在也不過剩下七分之一的力量了吧?這小子狠狠心還是能和你分庭抗禮的?!闭魈熳I誚一笑?!岸?,你不能說我是什么東西,你知道我是什么,也可以說我就是你,甚至是比你還純粹的你,因為我有把你分裂出去那個存在所有的一些東西,雖然也一樣是微不足道的一點?!?p>  裴忱吃驚地睜大了雙眼。

  為征天一直瞞到如今的一個秘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魔主對寒英的仇恨從不是純粹因為族群而起,月魔不肯承認(rèn)這個橫空出世的魔也是一個道理,因為魔主本不是魔,祂是從神的身上被剝離出去的,卻能與神分庭抗禮!

  “七分之一的力量,也可以重建這個世界了?!蹦е鹘K于喪失了全部的耐心?!拔乙呀?jīng)等了太久,不想再等下去?!?p>  然而忽然有個人拉住了他的袍角。

  那只手帶著微微的顫抖,魔主不耐煩地回過頭去,卻看見付長安收回了手,一個頭磕落在滿地的碎石之中。

  “不,您不必以七分之一的力量去征討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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