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恂看著裴忱同倚清秋打趣調(diào)笑,嘴角似乎多了一絲笑影,但是那個笑一閃而沒,并沒被什么人所發(fā)覺。
她靜靜地站在那里,終于道:“走罷?!?p> 裴忱把什么東西塞在了凌青手里,凌青愕然地望過去,發(fā)現(xiàn)自己如今握著的竟然是所謂九幽帝君以外從未有人持握過的九幽令。
“你——”
“我走之后,刀無當(dāng)要是有什么異動,你知道該怎么做?!迸岢啦灰詾橐獾?,就好像他遞出來的不是一塊代表著此地至高無上權(quán)力的令牌?!熬庞膶⒁蔀闅v史,這塊令牌或許從前能代表什么要緊的東西,從今以后卻不再會是了?!?p> 凌青沉默了片刻,微微一點頭。
“我明白了。”
倚清秋跟著裴忱走出殿門去,聽見裴忱問道:“刀無當(dāng)去什么地方了?”
“不知道,我沒跟著他?!币星迩铼q豫了一下,老老實實答道。“你要把他也帶去?”
“我不知九幽和冥府之間究竟什么恩怨,帶他去反而不美?!迸岢罁u了搖頭。“我只是覺得他不像是一個那么容易屈從旁人的人,不知他會給我些什么驚喜......不過,我想一切很快都會結(jié)束?!?p> 裴恂打了個唿哨,便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只碩大無匹的鳥兒,裴忱看著頗為驚異地一挑眉,道:“玄鳥?”
“是朱雀借給我的?!迸徕]說朱雀除了要這玄鳥代步以外,更多的還是要給她添一層防護(hù),玄鳥能扶搖萬里,尋常人很難追得上。不過裴恂也沒有同朱雀說如今怕是玄鳥也擋不住裴忱,她還是相信裴忱無論做出什么事,總不至于對自己的姐姐下手。
裴忱想起朱雀的本名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想,可惜的是如今鳳棲梧不在此地,否則沒準(zhǔn)能說出一二來。這兩姐妹其實很像如今他與裴恂,也不知她們兩個被迫朝夕相處時會是什么模樣。
“它許旁人騎乘么?”裴忱問道。
裴恂不大確定地看了玄鳥一眼,玄鳥引頸發(fā)出一聲清越地鳴叫,可惜眼下并沒人懂得鳥語。
裴忱笑了笑,伸出一只手來。“還是讓玄鳥自己回去罷,姐姐為我指路便好?!?p> 裴恂拉住了裴忱的手,裴忱像是側(cè)耳傾聽一陣,點頭道:“冥府居然能找到這樣一個所在,日后荒廢了倒也可惜。”
裴恂愕然道:“我以為你打從一開始便已經(jīng)看出來冥府所在。”
“我不會隨意用那等本事,雖然師父已經(jīng)教過我了?!迸岢狸H目道?!耙粋€無所不能而無所不知的人,聽起來太不像一個人。”
“你如今也并非無所不能?!迸徕⑽櫭?。
裴忱空著的手有一瞬間的收緊,他似乎很想去摸一摸自己腰間的玉佩,然而下一刻還是轉(zhuǎn)而抓住了倚清秋的肩膀。
冥府說是歷史短些,也不過是和幽冥相比罷了,它本身亦是傳承了不知多少代,然而冥府的山門同九幽卻是大相徑庭。
“不愧是供奉神后的所在。”裴忱仰面看著那雕鏤精致的石柱,也不知是不是真在贊嘆?!爸皇菫楹芜€要取一個冥字?”
“曾經(jīng)在幽冥之中,神后的尊名便是玄冥二字。”裴恂略略解釋一句,那廂已經(jīng)有個人疾步走了出來。
“圣主——”
來的也是熟人,朱雀看上去本想說些什么,要出口的話卻都在看見裴忱的一瞬間被吞了回去,還是裴恂沖她寬慰地笑了笑。
“鳳姑娘?!迸岢酪哺h首致意。
朱雀卻面色略有些不快,道:“曾經(jīng)的名字,便不用提了。”
想來朱雀是知道裴忱如今是個什么身份,也知道鳳棲梧是在他麾下。
裴忱看著她這般模樣,便知道這姐妹二人之間也不知是有什么嫌隙,是比他想的還要激烈些,他看向裴恂,裴恂卻默然搖頭,示意她也不知道其中都是什么故事。
“我只是在想,今后要不要把朱雀的名號換一換?!迸岢腊祰@一聲,面上不過淡淡的一點頭。
朱雀眉目一凜,道:“這是什么意思?”
答話的卻是裴恂。
“朱雀,你去將眾人召集起來,我有要事要宣布?!?p> 朱雀看著裴恂的模樣,便已經(jīng)幾乎猜到了是什么事情,然而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半晌沒說出一個字來。
還是裴忱開口道:“這是損失最小的方式?!?p> “你究竟要做什么?”朱雀瞪視著裴忱。
“我要讓幽冥的名號重歸?!迸岢老袷窃诳粗?,也像是在仰望天穹?!拔ㄓ杏内げ拍軐乖?jīng)的幽冥之主,或者,是我自己喜歡用這種戲劇一樣的方式來反抗命運?!?p> 朱雀的眼神看上去是覺得裴忱瘋了。
這世上也許什么人說出這樣的話都不會叫她覺這樣震驚,但裴忱是裴家人。
裴家人說出這樣的話來,只能是這人已經(jīng)瘋了。
裴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因為每個瘋子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強(qiáng)調(diào)自己沒有瘋,他便也沒說這話。
他不愿意在旁人眼里看上去像是個可悲的瘋子,如果一定要做瘋子,也該是個可怕些的。
“不請我們進(jìn)去么?”裴忱含笑問道。
朱雀深深地看了裴忱一眼,終于還是把路讓開了,并對著裴恂行了一禮。
“遵命?!?p> 裴恂走得并不急,她雖是不大贊同裴忱的所作所為,卻也知道如今裴忱已經(jīng)不是她能阻攔,阻攔只會叫他在痛苦和矛盾之中陷得愈深,至于成一個瘋子。
況且她是篤信自己天目中所見一切的。
或許真只有變成那副模樣的裴忱才能同那個毀滅者相抗衡。
“我冥府其實也早不如前,或許你說的是對的,唯有重新積聚起一支力量來才能幫到你些什么。”她輕聲說道。
裴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原本有四方護(hù)法,然而師父死后,其余兩個與我并不親厚,只朱雀一人常伴左右。因為我當(dāng)年便說過冥府將在我手上終結(jié),那是一個預(yù)言,故而他們要退隱時我也并未攔阻,他們也是知道那個預(yù)言的,我并不怪他們不愿意對抗命運?!迸徕o奈地笑了笑?!拔抑皇菦]有想到,這所謂的終結(jié)于我手,是會應(yīng)驗在你身上?!?p> 裴忱默然聽著,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他自然不會抽身便走說冥府還是照樣留給你。他其實心底也很希望裴恂能過一段安穩(wěn)的日子,去守那個空空如也的裴府其實也很好。
不知為什么,那讓他想起了裴行矣。
“其余人不論,冥府中還余下兩個煉神境的強(qiáng)者。”裴恂不知為何停頓了一下,才往下道:“月兒是一直跟在我身邊的,呂先生則是幾年前重新回到了九幽?!?p> 裴忱知道呂先生便是指呂春秋。月兒那兩個字叫他覺得十分熟稔,然而一時間腦內(nèi)卻是一片空白,他頗為不確定地問道:“你說的是冥府大司命和少司命?我都曾見過。”
煉虛境固然可以算得上是通天徹地之能,可裴忱未曾往自己缺失過記憶的方向去想,自然也就無從尋回那一段來。
裴恂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我知道?!?p> 兩人說話間已經(jīng)到了冥府大殿之前,裴忱一眼便看見殿后矗立的那一尊塑像,是個身姿綽約的女子,只是同九幽之中的魔君塑像一樣沒有面目。
裴忱忽然發(fā)現(xiàn),他想不起將離的面目來了。
要不然他該此刻上前去把將離的面目細(xì)細(xì)描繪一遍,看看是不是當(dāng)場便會有天雷滾滾,要劈死他這個僭越者。
裴忱沖著那尊塑像微微地笑了一下,道:“果然是祂?!?p> “什么?”裴恂不解問道。
“若我說我曾經(jīng)得了這位神后的一點恩惠,你相信么?”裴忱不答話,反問裴恂。
盡管冥府之中所謂對神后的信仰不過爾爾,裴恂聽見這話的時候還是恍惚了一下。旁人怎樣且不好說,她在大殿中閉關(guān)時可是日日對著神后像的,她相信世上真有過這樣一位神,神當(dāng)然是凜然而遠(yuǎn)在云端的,如今自家弟弟忽然說他曾經(jīng)與之接觸過,她的第一反應(yīng)依舊是不可置信。
但轉(zhuǎn)念一想,裴忱甚至于還要揮劍向魔,而曾經(jīng)也不是沒有人做過那樣的事情,人皇可不只是一個無謂的傳說。
她最后艱難地答道:“我相信你不喜歡開玩笑?!?p> 裴忱哈哈大笑起來,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開懷大笑了。
忽然有個聲音平靜地插了進(jìn)來。
“你看起來很開心,為什么?”
那是個清冷動聽的女聲,裴忱也曾聽過的,只是從前聽的時候總覺得呆板而少幾分活人氣,現(xiàn)下卻已經(jīng)與常人無異。
裴忱看向少司命。
少司命也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裴忱。
良久,裴忱笑道:“我還想著如何幫你尋回那一魄,看來你已經(jīng)做到了。”
少司命眸光微動,道:“你知道我少了一魄?”
“從前不知道?!迸岢缹嵲拰嵳f?!安贿^破境之后,許多事情都想得分明了,從前你顯見是少了雀因一魄,故而神智純澈如小兒?!?p> 少司命微微頷首,忽道:“我不愿做你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