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也被扔進來了?”
征天能聽到的東西遠比裴忱要多,因為他本身便是靈體,他聽得見明珠淚是在苦笑,這件事她不明白倒也正常得很,征天自覺沒什么必要同她解釋一番什么:“他是因為同你師兄一同惹了禍事才被打了進來”,故而只是笑了一聲道:“世間不是什么都能問出為什么來的?!?p> 說罷他也施施然去了,前頭的確有不速之客來,可卻不是來找裴忱的。
他如今不去,裴忱卻早晚能覺出些不對來。
裴忱走到前頭去,卻發(fā)現(xiàn)凌青已經(jīng)站在那里。他看著凌青的背影便覺得有些不對,走上前去幾步,正從側(cè)面看見凌青的一滴淚順著臉頰淌下來。
這再過去瞧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已經(jīng)沒什么必要了,裴忱回頭,正看見趕上來的征天沖他露出個十分無辜的神情。
他恨恨道:“你自己愿意看熱鬧,卻要我也來看?”
裴忱果然不曾起疑,征天松了一口氣,道:“我看這熱鬧倒是很好看。”
站在洞外的是凌率,若是早兩天時裴忱倒是不會明白凌率為何會來此,甚至還會覺得這是凌率要來炫耀一番。
可如今看,同炫耀倒也沒什么分別。兩個人一個在陣內(nèi)一個在陣外,一個已經(jīng)成人模樣另外一個看著卻還是幼童,總不能再成道侶。
凌率其實每年都會來,一年年的,他是已經(jīng)不會再長高了,所以俯視的那個角度總是差不多。他每次也都以為凌青不會來見他,但每年凌青都還是來了。
“你又來了?!绷枨囡w快地一偏頭,沒叫凌率看見自己的眼淚。她眼角余光瞥見裴忱的身影一閃而過,心想這小子倒還算識相,若是真叫他都聽了去,兩人今后沒得尷尬。
凌率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凌青,道:“你似乎沒有那么大的怨氣了?!?p> 凌青微微一怔,旋即反應(yīng)過來,背在身后的手不由得握緊了。
她竟沒想到凌率這樣的敏銳。
與其說是沒那么大的怨氣,不如說是因為期待著能出去的那一天親手取他性命而多了些盼頭,不想能叫凌率給看出來。她自然不可能說實話,只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怎么,見我過的好些,是不是更不遂你的意?”
凌率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對著凌青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無話可說。
饒是無話可說他也一年年的來了,似乎只為了再看一看她。
可是是自己親手把人給送進來的,這只能更顯得他虛偽。
最后,他還是道:“我只想知道你最近過得怎么樣,凝江死后,你似乎一直很孤單。”
凌青斜睨了他一眼,她這樣由下而上地看過去時,忽然便有了一種同外表極不相符的風流美艷,簡直叫人心驚。
“你總不會說,是為給我解悶才把那小子放進來的吧?難道你以為我還像當年一樣,你說什么便會信什么?”
她回頭,倒是只看見身后黑洞洞的一片,雖然想著裴忱極有可能還在哪個她看不見的地方聽著,卻還是把話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你不過是怕他擋了你徒弟的路。從前你就是這樣,太蠢的人信了你便會粉身碎骨,而不蠢的人你也總有辦法叫他們跟著消失,你當年為什么對云師兄留手?是看出他不會同你相爭,還是覺得害怕?”
聽見她這樣尖銳的指控,凌率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一絲怒氣。
“我都是為了昆侖?!?p> 聽了這話,凌青卻忽然笑了。
她的笑叫凌率覺得有些陌生,凌率此前從沒在她臉上看到過這樣包含惡意的笑。
“凌率,你以為我不知道么?大爭之世,大劫將至,你這昆侖能不能留下來還是兩說呢?!?p> 凌青的笑意尖銳,說話的語氣卻十分輕緩。
凌率一驚,警覺道:“你本不喜歡研讀星象,這里也沒有可以供你研究的書籍——是了,霄忱是裴家后人,是他對你說的,是不是?他果然是包藏禍心!”
裴忱的確一直在后面聽著,他本身對此的興趣倒是不大,只是征天拉著他不許他走,似乎覺得眼前事再有趣不過了,只聽到這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咳嗽了一聲轉(zhuǎn)了出來。
“我只解讀了星象,何談禍心?”
到如今裴忱已經(jīng)不再稱一句弟子,凌率總不能沖進陣來殺他。
凌率看見裴忱在此,料想他是聽了許多不該聽的話去,當下有許多想說的話也都說不出來了,畢竟做了這許多年掌門,臉皮總還是矜貴的,若是叫裴忱聽著凌青再這樣出言不遜下去,他實在是有些掛不住。
于是這一年的會晤比往年都短許多。
凌青瞧著凌率的背影,臉上一片冷然。
她忽然問道:“你說有朝一日大陣會破,究竟是什么時候?”
裴忱沒想到她劈面便是這樣問,靜默一瞬才道:“我不知道。但除卻靈月閣之外,只有此地的大陣還是完好無損的,先前昆侖山上有叛逃之人打的便是大陣的主意,我不知為何這么多年反倒沒了聲息,但我想是不會太久?!?p> 凌青看上去對這個答案說不上滿意或是不滿意,她冷笑了一下。
裴忱注意到她望著的是這昆侖群山。
“至少他們的陰謀從不曾真正到達這里,也許是知難而退了也尚未可知。”
裴忱卻覺得不是那樣的。
鶴川涼看上去倒是還有些理智,可她畢竟跟著的是一個瘋子?,F(xiàn)下那瘋子是已經(jīng)死了——至少看上去是死了——可誰知道他還會留下些什么麻煩來呢?
還有心月狐。
凌青忽然道:“你說什么?”
裴忱這才注意到,他不自覺地念出了那個名字。
或許是因為心月狐給他的感覺太過詭異。
她肯叫一個比自己小上許多的鶴川涼為大人,但裴忱也很分明地記得她叫出這兩個字的時候隱約有些不屑,心月狐身邊跟著的那個玄豺,又同自己師父不知什么地方有幾分相像,他從前便覺得不對,只苦于一直沒有機會一探究竟罷了。
如今說出這個名字來,是不是意味著他其實是想找個機會向凌青探尋一下其中秘密?
凌青瞧著裴忱,神情幾分嚴肅地道:“你說打這囚魂陣主意的人,還有一個心月狐?”
裴忱不知自己是有所期待還是有所懼怕,但依舊問道:“師叔知道其人?”
“當年叫凌月,本名似乎的確是叫心月狐,后來才曉得她從一開始便是大光明宮派出來的臥底。她本來是沒法活著出昆侖的,可是凌云心軟了那么一瞬?!绷枨囝D了頓,似是感慨似是苦澀地一笑?!八故潜攘杪市能浀枚啵蝗灰膊粫霾怀烧崎T?!?p> 裴忱目瞪口呆,雖之前便隱約有些猜測,卻沒想到真是如此。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心月狐的模樣,其實已經(jīng)有些記不得,只記得那一身紅衣。
同凌云顯得太格格不入,可兩人要是真站在一起.......卻又不得不說或許也是合適的。
凌青忽然狐疑地看著裴忱,道:“你總不會是早有些懷疑,才故意說漏了嘴要看我的反應(yīng)吧?”
這話也不能說是全錯,裴忱一時間覺得幾分尷尬。
凌青卻是一笑,道:“你同你師父一樣,看著還算正人君子,鬼主意倒是很多。”
裴忱還未及答話,忽然覺得四面一陣晃動,地底隱約有些沉悶的響動傳來。
他同凌青對視了一眼,眼中都帶著一點驚愕。
總不能是說什么便來什么罷?裴氏的大預(yù)言術(shù)倒是有幾分這意思,可裴忱一是未曾掌握,二來便是掌握了也不能拿來用于預(yù)言神魔之事。
凌青倒提了劍向后頭飛奔,裴忱緊跟在后頭。兩個人又不免要穿過那個滿是雪蝠的洞穴,方才的動靜已經(jīng)把那雪蝠嚇得四下亂飛起來,可恨裴忱看著它們一個個繞了凌青去,倒是慌不擇路地往自己臉上撲騰,十分艱難輾轉(zhuǎn)騰挪出來的時候,總覺得身上已經(jīng)沾了些夜明砂。
“怎么,師叔你同這些家伙熟識些還有額外的好處不成?”裴忱氣恨道。
“大概是因為我矮得很?!绷枨嗟灰詫Γ故墙信岢酪粫r哭笑不得。
后頭的石壁看上去并無什么異狀,凌青不過猶豫一瞬便道:“你上去看一看,我上這一面的山?!?p> 身前這一面石壁,乃是內(nèi)患,身后那一座山,則是外敵來犯。裴忱先前同凌青聊天的時候便已經(jīng)說了這里面若是無外力來犯一時半會只怕還不會有事,凌青這是把更安全的路留給了裴忱。
裴忱心下感激,倒也不曾爭辯,此時浪費時間沒什么意義,若是真的有什么意外,總歸有征天在,不會叫凌青有什么危險。
凌青身姿輕盈,不過幾息之間便上了山去,裴忱則是攀援上另一側(cè)山崖,他手剛放上去便聽見里頭有人正問這事發(fā)生了什么事,可惜此刻倒也無暇去答復。
及至到了上頭,他才聽見凌青冷冰冰的一聲。
“你倒是不大禁念叨,怎么這么多年銷聲匿跡,偏偏今日便來了此處?是不是聽見我在背后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