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了這么一遭,凌青倒也消停了不少。裴忱起初聽不見她在那廂練劍時起初還有些不習慣,一連幾日還趕過去看她,怕她不過是面上應(yīng)著,然而看凌青的模樣,倒的確像是決心先把傷給養(yǎng)好了。
裴忱對這昆山劍法心存好奇,便也提前翻了來看。
先頭凌云的千叮萬囑又叫他看了一遍,看在心中自然是有所感動的,甚至于對自己這毫不循序漸進的做派起了一絲愧悔,然縱使有些愧疚之情,他也還是先練了一遭昆山劍法。
只不過先一劍劈下,他便明白了如何凌青會傷得那樣之重。
凌青若真日復一日練劍才把自己練成那般模樣,甚至可以說是內(nèi)腑之堅韌已經(jīng)遠超尋常煉神境的修者了,又或者她其實也琢磨出了一些卸力之法,要不然的話,凌青定不會到那一日才傷勢發(fā)作。
昆山十二劍,裴忱強撐著到第三劍便已經(jīng)無力為繼。
他半跪在地上,羅生劍在面前石臺上陷下一寸,幫他穩(wěn)住了身形。
“怎么,知道逞不得強了?”征天嘲笑道。
“果然厲害?!迸岢缞^力平息了胸臆中翻滾的氣血,只幾番努力終究還是未曾忍住,轉(zhuǎn)頭吐出一口血來。
這一口血的顏色有些奇異,比尋常時候更紅些,也遠比常人的血要熱。
“這本就不是人身所能修習的劍法?!闭魈爝@才悠然道?!皼]有人能使出這劍還毫發(fā)無損。這前三劍,便是煉神境的極限,再往上則人身之傷損不可逆轉(zhuǎn)?!?p> “此話怎講?”裴忱不由得悚然,先前看凌青那架勢,可不是單單練到了第三劍。
征天高踞在石壁之上,他往下看裴忱的時候眼里倒是沒了一貫嘲弄的意味,看來對凌青也有幾分敬服。
“我一貫敬重不要命的人?!闭魈煜袷遣煊X到了裴忱的想法,他低低笑了一聲?!澳隳莻€師叔就在此列。她身上許多傷損都早已是不可逆轉(zhuǎn)的,若非你及時勸住了她,她還真未必能活到這大陣破碎的一日?!?p> 裴忱對那不要命的人卻不僅僅是敬重了,他更覺得幾分氣悶。
“我不知這究竟值不值?!迸岢揽嘈Φ??!爸皇侨舢斈暧腥藢ξ艺f練出什么樣的劍法來便能將洛塵寰殺了,我定也不顧自己究竟會變成什么樣子?!?p> 征天卻道:“那我說不得是會攔著你的,這把劍的惡名實在已經(jīng)太多了?!?p> 裴忱微微一愣,再看征天時,征天果然不肯正眼看他。
征天方才大抵是不慎說出一兩句真心話來,然而又覺得這話不該是他說出來的,故而只能以這般情態(tài)來掩飾心中不安。
他素知征天便是這個脾性,轉(zhuǎn)而問道:“這昆山劍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說到正事,征天的神情倒也不見得多嚴肅。
“這是能誅魔的劍法?!彼麘醒笱蟮靥Я颂掳??!扒叭齽?,煉神強者勉力使出來,若是放在隱夜紀也能斬些有名有姓的魔物,不過總的來說還是無足輕重。煉虛者,能用到第九劍。至于最后三劍,其實人是用不出來的,那是屬于神的劍法?!?p> 裴忱不解道:“可不是說昆侖有人曾經(jīng)——”
“徒得皮毛,也不過是人類自相戕害時還有些聲勢,況且所付出的也太多,不是還將自己一條性命也搭了進去?實在愚蠢。”
裴忱聽他如此鄙薄說出愚蠢二字來,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有反駁征天。
征天所思所想,其實跟真正的人依舊不同。
他或許是想做一個人的,但從誕生伊始就注定了他便是想做一個人也要付出許多努力來,很顯然,時至今日他這努力還不大夠。
征天一眼看見裴忱的眼神,狐疑道:“你這是什么表情?同情我?”
裴忱瞧著他像是要發(fā)怒的模樣,連忙搖一搖頭?!拔疫€是先同情一下自己來的妥當些?!?p> 征天在這些時候倒是十分好哄騙,聞言深以為然地點一點頭。
裴忱怕自己當著征天笑出聲來,忙道:“你看我有希望練到第幾劍?”
“第九劍?!闭魈鞈袘械?。
這顯然已經(jīng)是個極高的評價了。
裴忱也知道什么叫人心不足蛇吞象,但還是下意識追問一句:“再無別的可能?”
征天打了個哈欠,道:“也有,你也豁出命去,那我便不知道了。你們?nèi)松砩系牧α靠偸呛軓??!?p> 裴忱也不知他這究竟是夸贊還是貶損。
正當此時,他耳邊傳來一個聲音。
“你也在看這劍法?”
凌青是看不見征天的,她只能看見裴忱手捧著這一本書若有所思的樣子,走近兩步看見書上都寫了些什么,略有些驚異地道。
裴忱當然是曉得個中厲害的,眼下卻也在研習這劍法,凌青略沉默了一瞬,道:“你也很想復仇么?”
看見凌青的時候,裴忱便覺得有些不妙。
凌青自己練過一回昆山劍法,自然是知道其中厲害的,凡人自己犯下什么錯誤而悔改之后,看見別人也想一般地進到歧途里那第一反應(yīng)一定是勸阻。
裴忱忙把書一合,道:“不過是起了些好奇之心,想著先看一看。”
凌青卻瞧著他道:“你當我是傻子不成?”
說著她隨手一指,洞中光線雖不大好,但那顆夜明珠倒是盡忠職守地在上頭發(fā)光,故而裴忱先前吐那一口血還十分顯眼。
凌青彎腰在那血跡上摸了一把,直起身子來時神情便不大好看。
“你是已經(jīng)練了,而且還同我一樣受了傷。怎么,是覺得你比我還要了不起些,我受了傷而你不會?”
裴忱一時語塞。
“雖說昆山劍法和本門其他的功法并不算作一脈相承,以你的境界也不算是強行要構(gòu)筑些空中樓閣,可我還是要勸你的?!绷枨嘁姞钌袂橐簿徍土藥追?,她心中十分清楚,自己不過算是個便宜師叔,這里并無外人看著,裴忱也不是非得對她這么客氣的,自己還真未必有訓他的資格。
裴忱也很認真地瞧著凌青,為免顯得像是居高臨下,他矮下身子來看凌青,叫兩人是平視著的。
“師叔,你說這些我都知道?!彼麚u了搖頭?!拔易杂蟹执?,今后也不會輕易再練這劍法?!?p> 凌青心中有些狐疑,她知道凡是人答應(yīng)得如此痛快那心中都不一定是怎么想的,可是看了裴忱半日又看不出什么端倪來,最后只得道:“你有幾日不曾出去了吧?”
裴忱老老實實道:“是?!?p> 也不止幾日了,從上回同凌青練過一回劍之后他便不曾再出去過,將書上許多不需地方騰挪的功法給學了一回,如今又在此地研習昆山劍法,如今凌青這么一說他才將將想起來,自己似乎真有一段時日不見天光了。
“看你臉色便知道。”凌青笑了起來,她這么笑的時候看著倒是純乎一個小姑娘的模樣?!凹热荒阏f了我們總有一日是要出去的,現(xiàn)下便不能總這么窩在洞里,仔細等出去的時候旁人拿你當了鬼?!?p> 裴忱有心同凌青說自己已經(jīng)很難再白上一層了,畢竟前些年他也時常便不見天日,不過看著凌青這般模樣,他還是決心不同凌青爭辯,又應(yīng)了一聲是轉(zhuǎn)身便出去了。
凌青見他出去,自己倒是沒急著動身,而是取了被裴忱留在原地的兩卷書略一翻閱。
“凌云對自家徒弟倒是很傷上心,便是認定了后半輩他再出不來,也非得把畢生所學都寫出來不可?!绷枨喾艘换?,嘴角露出一點笑影?!翱墒钱吘故悄菚r候便叫凌率給忌憚上來,有些東西是連他也不曾修習過的?!?p> 裴忱不知凌青在他身后對凌云如此評價,便是知道了也未必能如何。凌青說得很中肯,凌云是從一開始便鋒芒畢露的人,這樣的人,走到哪里都會有心人忌憚上。
他只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睛在這幾日間便已經(jīng)變得有點不大適應(yīng)天光。
這倒也難怪,畢竟先前閉關(guān)的時候他一直在入定,不像現(xiàn)下時刻都是清醒著的。
鬼使神差地,裴忱又把手貼在了石壁上。
他其實并不覺得寂寞,進來的時日尚短,無論是凌青還是征天都不曾叫他清閑過。他只是想到了自己上一次聽見的那個聲音,不知怎么,他總覺得那人自己是應(yīng)該認識的。
雖然從那聲音中是什么也察覺不出來的。
裴忱想,要是自己被關(guān)在陣中的話,那是一定日日望眼欲穿等著能有人來同自己說話的,囚魂陣當然不可能是什么適宜養(yǎng)魂的地方,恐怕同外界僅有的一點交流也能減輕其中難捱的痛苦。
果然,他方才把手放上去,腦海中立時便有聲音響起。
“你是哪一個?新近才來的那一個么?你們兩個都有些時日不曾來,若是再這樣下去,我看我身邊這老頭兒要不了多久便會連名字都忘了?!?p> 裴忱微微一驚,倒是聽見身后有腳步聲傳來。
凌青站在他身后,看著裴忱的神色便也猜到幾分。
“是我的錯,知道要出去,連這也忘了?!彼纳袂槔镉袔追智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