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跟凌御嗆了一回聲,后頭就再沒人去打裴忱的主意,只也不知道是出于誰的授意,流言是已經甚囂塵上,到后來霄風每每聽見都要愣神一陣子,私下里跟霄遠抱怨說,要真如外頭說的那樣夸張,只怕先前兩人同處一室的時候他便因晚上睡覺磨牙而叫裴忱給砍了去。
旁人聽了不過付之一笑,霄霜聽了卻像是真有些擔心,特意去問凌云要不要出手遏制那些個不著調的言論,本來霄風是要跟他一起去的,但是被她給攔下來了。有霄風在,話題總能一去不返地朝著什么不可控的方向冒冒失失撞過去,什么正事也說不成。
凌云門下規(guī)矩倒是有一些,但真正的尊卑上下之類,凌云本人其實并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這些徒弟能不能把修行這條路給走穩(wěn)當些,別的對他而言都是虛的,難道說徒弟一個個大氣不敢喘恭恭敬敬地執(zhí)弟子禮就能都進煉神境去?要真這樣的話,凌云一早把規(guī)矩立起來。
所以霄霜去找凌云,也不過是在正殿門上拍了兩下,聽見凌云的聲音便推門進去了。進去也沒有什么下跪行禮那一套,只道:“師父,我總覺得山上這樣鬧下去不大對勁?!?p> “山上近日鬧了什么?”凌云把自己手里的茶杯給放下了,杯里泡的不是昆侖山上常用的雪菊,那東西在山下凡人那里似乎傳的很神秘,但山上人都覺得不過是味道比白水強些,也不知道是誰下山給他捎回來的茶葉,聞起來略帶一點竹子的氣息,倒是很讓人覺得安寧。
昆侖山上是沒竹子的,凡人說那是歲寒三友之一,但是昆侖山太冷,其實竹子還是在南方山林里長得多些。
霄霜看凌云依舊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心急。
“還不是師弟的事情,都叫他們傳成什么樣子了,有人說他下山去勾結了千山那些個妖魔鬼怪,本來是要殺了洛塵寰自己當九幽帝君的,沒想到受傷太重叫您給帶回來了?!?p> 凌云只淡淡一笑,問道:“這話你自己聽了,是信還是不信?”
霄霜道:“當然是不信,天下哪有那么離譜的事情,就算他真想去當九幽帝君,也得看九幽留下那些蝦兵蟹將答不答應,那好歹也是一方左道巨擘,倒人不倒架的,他當初不過是個煉氣境小鬼,人家肯奉他為主,那千山也不用留存至今,早不知什么時候就叫人給滅了?!?p> 凌云屈指敲了敲茶壺,說:“凡人說這東西去火,我看你該喝一點?!?p> 霄霜一愣。
“師父覺得我太浮躁了?”
“同平日比,是浮躁了些?!绷柙葡胪降苓€是得用不同的法子去教,要是霄風在這里跳上跳下的,他早直接喊人去抄經了,可是霄霜靈透,就該叫她自己想明白了才是?!拔蚁?,是因著這回牽扯的人和往常不一樣?!?p> 霄霜臉色有些發(fā)白。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非得這么上心,難道就是因為裴忱當年提點她那一兩句?可是她并沒從中得到什么,那東西倒是叫裴忱自己給得去了。但是她到現在都還能想起來裴忱從前和靈月閣的人斗在一處時的場景,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后來裴忱上山又見了面,倒是漸漸想得有些明白,可明白了也再不能說出來。
世上真有這樣的一見鐘情么?她不大相信。
可是到如今似乎也不得不信。
而眼下有比起信與不信而言更為不妙的事情。
她今日露了這樣的情態(tài),能瞞得過師父去么?師父可一貫是個聰明人。
好在凌云看上去依舊是十分和氣的模樣,似乎沒打算跟霄霜為這個動怒。
“你自己想一想,這樣言論任誰都能聽出是無稽之談,可偏偏傳得繪聲繪色,這里面難道沒有蹊蹺?是有人要壞了他名聲罷了,真去解釋,不知道還會牽扯出來些什么東西呢?!?p> 霄霜先把自己那點心事拋到腦后去了。
“師父是說,有人故意要和師弟為難?可為什么?師弟入門以來真在山上活動的時間少之又少,怎么也不像是能礙著誰的眼......”
“他就是在旁人眼里太礙事了。”凌云截斷了霄霜的話,說得那樣輕松寫意,仿佛這事根本就不怎么嚴重,以至于半晌霄霜才反應過來他話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凌御師叔?”
“是你掌門師伯。他怕你師弟來日得了長老們青眼,成為下一任掌門。那位置他想留給你霄浮師兄,什么人要露出一點想搶奪的意思,他都得坐立不安?!绷柙凄托σ宦??!八运麄兿胝f什么就說去,我的弟子,不用那些個俗務纏身?!?p> 把掌門位置說成是俗務的人,普天之下真不會有多少,偏偏凌云就是其中一個,霄霜聽了卻也放心許多,她知道裴忱也不想做這掌門。
凌云看她像是略有些放松的樣子,像是極為隨意地問道:“你們兩個之間,究竟還有什么關系?”
霄霜愣愣地抬起頭來。
“你師父不是蠢人?!绷柙破叫撵o氣道?!澳隳歉睒幼尤握l看來都不會是師姐關心師弟,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霄霜低低苦笑了一下,說:“起初我也沒意識到,現下知道了,今后也不會露給別人,況且我總覺得師弟心里還是有些牽掛?!?p> 雖然人已經不在,但裴忱大抵很難能把人給忘了。
凌云對昆侖的規(guī)矩其實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對這些情愛之事更覺得無謂,雖然霄岸是折在上面的,但因為他自己也受過這樣的罪,便覺得不該要求得那樣嚴苛。
他說話的語氣甚至比平時都要顯得更溫和些。
“你不要叫別人知道了就是,他們不知多少人都等著抓你們的錯處?!?p> 霄霜低低道:“不會的?!?p> 再不會有人知道,要不是今日她來了這里,連她自己都會漸漸給這事忘了。
裴忱閉關實在是閉了很久。不過要認真論起來,比起動輒十幾二十年的那些死關而言,裴忱這是小巫見大巫。凌云沒忘這個徒弟,但是這么長時間都不起后山看上一眼,是有人以為他已經忘了的。
他留下來的符文甚至被觸動過一回,凌云去得很快,但依舊什么端倪都沒有發(fā)現,后來他還真很不客氣地去問過凌御,凌御理直氣壯說那是山間走獸,可昆侖山上從來都沒有過能觸動符咒的走獸。
凌云也沒多計較,人家愿意說是獸辦的事情,他便真當是獸辦的事情。而且凌云從不會在凌御面前說客氣話,他當下便說原來是走獸,還把那獸字特意強調了出來,欣賞了一陣子凌御的變臉。
裴忱在昆侖山上的事情,是有不少人知道的。凌云替他收了一封信,是荊素商寫過來的。
信里說的不怎么明白,只說現如今剩下四年,不知裴忱能不能下山來一趟,她總覺得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凌云看那信真寫的很急迫,還盤算著要不要自己下山去走一趟,畢竟荊素商算是大人物,給裴忱做些人情倒是很不錯。
不過,沒等到凌云自己下山去。
裴忱出關那天山上一如既往是在下雪。霄風一開始進境到煉氣境的時候還滿心的歡喜,后來發(fā)現不過是要負責清掃的山路更多了些,便只剩下愁眉苦臉了。好在霄遠乖覺很體諒他的心思,總跟著他一起。
“今日似乎更冷些?!毕鲲L一邊揮舞手里那笤帚一邊抱怨。
“這山上都是冬日,不過隆冬和初冬的區(qū)別?!毕鲞h好聲好氣地安慰道?!皫熜诌@是心理作用?!?p> 可掃著掃著他也覺得不大對勁。
似乎是比平日都冷些,且越往后山走越冷。
“是大陣出問題了?那可得告訴師父去?!?p> 霄遠顯著憂心忡忡,倒是霄風大手一揮?!霸趺淳驮撛蹅儍蓚€人遇上大陣出問題,你我誰長得像是倒霉蛋?”
還沒等霄遠說話,便聽見后山轟然一聲響。
這回兩人都變了顏色,好在也不用等著他們兩人去探查了,后山這樣大的動靜,主要不是聾子就都能聽見。一時間四面響起破空聲,也不知有多少長老被這一聲給驚動了,反正半空中傳下來的氣勢十分迫人。
“不管出了什么事,有這些長老在總能化險為夷的?!毕鲲L也不知道他是在安慰霄遠還是在安慰自己,總之他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發(fā)抖,都不像是他的動靜了。
長老們趕到后山去一看,并不像是大陣異動,若是大陣破了,他們都應當能感覺到煞氣。
只遠遠看見一間洞室前碎了一地的石頭,石頭里站著個人,正很茫然地四下張望著,似乎不知道為何一出來就遇到這么大的陣仗。
裴忱看著這架勢。
幾乎可以說是漫山遍野的人,他便不免覺得有些心虛,從沒聽說過有人破境能把四面墻都給炸了的,要不從前裴氏早就不剩下什么完整房子,但是炸了這么一扇門就引來這許多長老,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