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忱倒是不曾知道從那時候起洛塵寰就在謀算著昆侖,這么說來裴氏不是第一個被洛塵寰納入棋局去的,只是裴氏入世太深,同昆侖比起來又簡直算得上是詩書傳家,故而借著南晉皇室之手來對付裴氏,比借大光明宮對付昆侖要容易得多,也真叫他得手了。
洛塵寰一開始便不是把矛頭光對準了當年會仙峰上圍困他的三個宗派,只是他很聰明,打著這樣的幌子,反而更叫旁人摸不清他究竟要做什么。要知道如今的封印雖然尚在,但經了裴忱手的都不過是借著征天的力量和殘存的陣法勉強將魔主殘魂封印,遠不及原本的堅固。
都說治水是堵不如疏,可魔主的力量不是水流無法引導,他們現下做的便正像是在試圖封堵洪水,眼前風平浪靜是一時的,不知底下是如何暗流洶涌,又什么時候會擋無可擋。
半空忽而劃過一道流光,那光像是一顆墜落的星子,速度之快叫人幾乎無跡可尋。
明珠淚神色微凜。
她接住了那東西,裴忱這才看出來躺在她掌心的不是一顆隕星。那東西看上去更像是一只蝴蝶,但沒有蝴蝶有這么快的速度,顯然是某種傳信的手段。
“這法子還是長安當年創(chuàng)出來的,他不會想到我還敢用它傳信,且正是打探他的消息?!泵髦闇I垂眼看著那只蝴蝶,眼底依舊有淡淡哀涼?!翱磥聿皇莻€好消息,不然不會來得這樣急,連尋個背人的地方都來不及?!?p> 她料到這不是個好消息,可真聽過之后,卻還是變了臉色。
這消息比她先前想象的還要糟糕。
或許是為了顯示自己的誠意,明珠淚并沒背著二人聽取消息,于是裴忱和霄岸便都聽見了一個年輕男子略帶驚惶的聲音。
“消息走漏,付長安知道了聯盟的動向,卻并不打算摻上一腳,他們要去北燕——”
聲音忽然中斷了。
但那蝴蝶翅膀上還有光暈流轉,想來這個術還沒有結束。
明珠淚的神色愈發(fā)嚴肅了幾分。
一陣沉默之后,又有一個含笑的聲音響了起來,同先前那人不同,卻讓裴忱和明珠淚同時變了臉色。
“師妹,你太自信了,用我的術法來打探我的消息,真當我會察覺不到么?”
是付長安的聲音,明珠淚不肯再叫一聲師兄,他這聲師妹聽起來也沒有多少誠意,反而帶著一種涼薄的譏嘲。
明珠淚臉色略顯蒼白,她死盯著那還在自己掌心振翅的蝴蝶,像是付長安本人會忽而從里面冒出來一樣。
裴忱暗暗攥緊了拳頭。
付長安的聲音還在繼續(xù),甚至于聽起來是悠然自得的,他既然敢把這訊息放出來,就很篤定這條消息不會對他的行動造成任何影響,甚至會反過來叫明珠淚左右為難。此刻他才是占據主動的一方。
明珠淚甚至能想象到付長安說這話時的神情。
“但這沒有關系,你我兄妹之間原本就不該那么見外?!备堕L安聽起來是十足悠閑?!拔覀兌家獨⒘藥煾福銡⑦€是我殺,本就是一樣的。我眼下要去北燕,若是你有那個能力,當然也可以來找我?!?p> 那只蝴蝶化為一陣煙塵,裴忱和明珠淚在那一股煙塵中面面相覷。
他們的神情都很難看,反倒是霄岸此刻顯得有些迷茫。
“九幽右使的動向?他竟敢告訴你他的動向?北燕?此刻的北燕又有什么?”
明珠淚苦笑起來。
“告訴我又能怎樣呢?我現在能扔下這聯盟,孤身去北燕?且不說我走了聯盟立時沒了方向,便是我去了又能做些什么?師父都叫他牽制個無可奈何,我又算什么?”
她頓了頓,顯見有些猶豫。
或許是因為她總覺著霄岸是半路出家的千山中人,知道了這消息還不知道會如何。可裴忱卻道:“師兄不會說什么的,你盡管放心?!?p> 雖是這么說著,他倒也沒有越俎代庖地回答霄岸。
霄岸聽見他依舊叫師兄,眉峰微微動了動,然而什么都沒說。
“北燕新帝曾是九幽左使,也是我二人的師兄?!泵髦闇I雖還有些狐疑,但倒也算坦白?!八苍缗c師父反目,只是畢竟現在肩負一國之重,不便出手?!?p> 霄岸也被這消息驚了一驚,不過他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神情很快歸于平靜。
“我就說北燕那場變亂定然有些內幕,沒想到竟是這樣。”他看上去的確并沒什么憤慨的神情?!安贿^這永定帝即位以來倒也算是政通人和,我本還等著他什么時候打算把那爛透了的南晉給連根拔起,卻不知還有這樣的亂子等著他?!?p> 裴忱一怔,不由得問道:“師兄聽上去對南晉積怨頗深?”
“當初你們裴氏覆滅的時候,便這么覺得了?!毕霭兜馈!艾F下你又作何打算?是任由他們去北燕攪風攪雨,我們照舊與洛塵寰對陣么?若是這位九幽右使也對洛塵寰的項上人頭虎視眈眈的話,我倒是覺得我們有些為人作嫁的意思了。”
“事到如今,我只能信師兄有能力將長安擋住?!泵髦闇I深吸一口氣?!拔也恢浪ケ毖嗑烤故且鍪裁础?p> “我知道。”
裴忱截斷了明珠淚的話,他神色有些冷沉,明珠淚一見便知道了。
“還是為了封印?”
“還是為了封印?!迸岢狸H目?!暗朐诒毖嗯d風作浪也沒那么容易,蔡璋還在北燕,面上雖不如少帝在位時風光了,但畢竟也是靈月閣的勢力,同九幽算是老對手,若付長安帶去的人是九幽出來的底子,對我們而言也是一件好事?!?p> “不?!?p> 裴忱聽見女子淡漠而空靈的聲音,是少司命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幾人身邊。冥典鬼道也很長于隱匿,況且少司命本身便總沒什么存在感,饒是如此,霄岸的劍卻也還是指在了少司命頸間,他倒是十分敏銳。
少司命沒有躲,只是把霄岸的劍推開了。
“那些不是九幽的人?!鄙偎久馈!拔衣犚娏朔讲诺膭屿o,為你們傳信的那一個本是冥府的。”
裴忱很快便反應了過來。
“你的意思是,他的人手是從四面八方募集而來的?可他憑什么能率領這許多人?”
少司命對這話有些不解,她微微睜大了眼睛,看著裴忱的眼神是十分茫然的。
不知怎地,從裴忱心底浮現出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果然不能同她說這么復雜的問題。
然而接下來他又覺著有些迷茫,不知二人萍水相逢,他為何會有如此熟稔的感慨。
“追隨者?!泵髦闇I道。“那些人都是追隨者,但我不知他們是追隨著什么,這個人是被我施術控制的,在此之前,他似乎十分的......狂熱?!?p> 裴忱恍然。
“魔渡眾生?!彼偷偷馈!斑@些人是不是都愛念叨這一句話?”
明珠淚頷首?!暗拇_,只不知他們說的魔究竟是什么,世上哪里有魔物敢放這樣的大話呢?”
“正是被封印的那一個?!迸岢烂C然道。
他原本以為那四個字是從鏡冢里原初的惡念身上傳出來的,然而魔主亦是出現在了那里,現在看來,那份惡念本也是被魔主利用了一番。
要渡眾生的,乃是魔主。
明珠淚立即明白了過來。“我會轉告師兄,叫他多加小心的?!?p> 因著有付長安所帶來的急迫感,眾人趕路時氣氛便更凝重,但總算生生比先前又快出來一截子,不過兩三日的工夫,九幽便已經赫然在望。
這一行人中對九幽最為了解的當然是明珠淚,而后便是冥府眾人。
九幽和冥府本是同出一脈,只后來不知為何分道揚鑣,兩派之間也有許多的摩擦。他們兩個所信奉的神明也十分古怪,多年來從未聽說降下神跡,像是早已神隕一般,在諸多典籍上也無跡可尋,故而比起大光明宮跟靈月閣來,這兩家要顯著更世俗些。
裴忱從聽了那青冥神后同幽玄魔尊的名號之后,便一直懷疑那是世人為魔主和神后捏造出來的名字,只不知是怎么把這兩個人并稱起來的,也不知寒英若有知會被氣成什么樣子。
畢竟天道之中不過是有寒英一絲意念,并不能管束太多,甚至這點意念還記不記得與神后的鶼鰈情深也不一定。
九幽的山門顯著十分氣派,這氣派之中卻又透露出一絲陰森來,山路上四處都是高聳的鐵黑色石柱,不知是以什么材質打造而成的,只往前一站便能覺出陰風陣陣來。
此情此景叫許多人都顯著不大舒服,尤其是大光明宮的一眾弟子,只聽阿爾曼率先道:“先前便覺得九幽來使都有些陰森,原來老巢便是這么個樣子?!?p> 卻聽一個女聲淡淡道:“賤地本不容貴客登門,奈何各位一定要來,不請自來又要評頭論足,卻是失了氣度?!?p> 鳳棲梧立在一根石柱上,一襲黑衣幾乎同石柱融為了一體,也不知她是從什么時候起就站在上頭的。
阿爾曼要反唇相譏,鳳棲梧卻對他視若無睹。實際上,她一直便只瞧著明珠淚,而明珠淚看著她的眼神也是十分復雜的。
七星將軍本是顧忘川的手下,顧忘川接掌北燕之后,那異心卻是漸漸掩藏不住了,故而七星將軍也不再聽從顧忘川命令,紛紛回了九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