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岸轉(zhuǎn)頭看向裴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看著是個聰明人,希望比我聰明些。”
他低低笑起來,笑到最后卻是嘆息了一聲。
“擔(dān)不起這師兄二字,我早已經(jīng)不是昆侖弟子了?!?p> 但他聽見這聲師兄的時候,看上去還是喜多過憂。
裴忱微微一笑,道:“若非還覺著您是師兄,師父也不會給你送信。”
霄岸目光一閃,望向明珠淚時已經(jīng)有些怒氣。
“你對他說了?”
明珠淚卻并不畏懼他,她見過的惡人太多,九幽里本就不乏那些個因為人人喊打而在外過不下去的人,洛塵寰鎮(zhèn)壓他們是靠著比他們更有力量和手腕,那些人起初卻不是真心信服于她這個所謂少君的。
坐那個位置,其實很需要一些魄力。
“做了好事,哪有不叫人知道的道理。況且我們還要借你師弟的手去把我?guī)煾附o引出來,開誠布公些對大家都好。”她沖著霄岸一笑?!熬退阄也徽f,你師弟也未必就猜不到。你說過他看著是個聰明人,不是嗎?”
霄岸同凌云其實有些像,都是一副沒什么表情的面孔,但凌云的冷像是山巔雪天上月,孤高淡遠(yuǎn),并不給人間多少神情,霄岸卻是一把劍,鋒刃之銳更甚于冷,所以看著便也更叫人心生畏懼些。
可惜裴忱也不怕他。
情種可能會成為很可怕一種人,但絕不會是最可怕的那一種,因為還有一個情字在。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需問一問你?!毕霭秾ε岢勒f話的語氣倒是沒那么冷厲,足以見得凌云在他心目中還是很有地位?!奥鍓m寰兇名赫赫,境界更遠(yuǎn)在你之上,你就不怕真被他殺了?”
“若能一命換一命,我是愿意的?!迸岢篮敛华q豫地答道。
他雖知道自己身上還有征天厚望,也知道征天絕不是夸大其詞,或許他真是最有希望能抗衡魔主的人,但這些都不必與霄岸說。他們這對從未同在師門之中的師兄弟之間絕不至于生出什么深厚的感情來,許多話也就不必說,只消讓霄岸知道自己不怕死便是了。
霄岸露出一絲笑來。
“你膽子也很大?!?p> “洛塵寰現(xiàn)在在九幽?”裴忱反問道。“我聽說九幽現(xiàn)下也是兩軍對壘的架勢,他真的會出來么?”
“到了九幽,自然便知道了。”霄岸不欲多說,他看著明珠淚的時候總有些提防,卻也不得不承認(rèn)要殺洛塵寰現(xiàn)下卻必要明珠淚的幫助,不然他恐怕連九幽山門開在哪里都不知道。
明珠淚看得出霄岸的忌憚,卻不過是付之一笑。她對霄岸說的那些話恐怕在他看來都更像是故事,而他也沒辦法去求證,不過是看在她真說動了幾家討伐洛塵寰的份兒上,才肯勉強(qiáng)與她合作。只日久見人心,是真是假霄岸總會知道的,在那之前只要他們兩個人不動起手來就是好的。
“我在山上消息總歸閉塞,只知道三派都放出話來要殺洛塵寰,卻不知如今究竟是怎么個形式?!迸岢腊炎约赫嬲雴柕脑捄芪竦夭亓诉M(jìn)去——他只想知道,為何今日看見的不是聲勢浩大的聯(lián)軍,甚至三派的人都一個不曾有,單單只有明珠淚和霄岸兩人在此。
“聯(lián)盟各懷心思,我不愿叫他們靠近昆侖?!毕霭兜故翘故幍煤??!捌鋵嵥乙膊辉笌?,但她說能把你叫下山?!?p> “師兄若肯寫信,其實也很便利?!迸岢朗Φ??!胺讲耪菐煾赴盐曳畔律降模易约翰⒉桓疑米髦鲝?。”
霄岸卻搖頭道:“我從不寫信給師父?!?p> 裴忱注意到他叫的還是師父,其實按著規(guī)矩,他下山之后便只能叫一聲凌云真人,然而現(xiàn)在裴忱自己提起徐秋生的時候也還是師父兩個字,故而在這一點上兩人是心照不宣的。
“怕山上小人?”
“怕師父難做?!毕霭独淙坏?,他自然知道裴忱所說的小人是誰?!傲栌惠呑硬幌律奖阋擦T了,他敢于踏出昆侖一步,我定會取他性命。”
他說得殺氣凜然,裴忱卻拊掌道:“師兄好氣魄,只是師叔未必有下山的膽識,不然現(xiàn)在知道我下了山,總也該追過來了。”
霄岸嗤笑道:“他沒那個膽子,不過便是師父瞞著,他也該知道你下山來了?!?p> 見裴忱一怔,霄岸才正色道:“你以為昆侖的防御是自山門始的么?任何人進(jìn)了昆侖山都會被感知到,只不過他們多數(shù)時候不會阻止人來拜謁昆侖,否則,我何嘗不想再去那山路上走一回?話又說回來,他們也的確太過自信,這么些年來,竟從未換過陣法,還真叫她上去了?!?p> 裴忱聽他話里意思,竟也不十分確定明珠淚能順利到達(dá)山門之前,不由得有些愕然,去看明珠淚時卻不見她臉上有多少惱色,她只笑盈盈道:
“我還要多謝江兄為我指路,這才避開了昆侖外部陣法的窺探,不然只怕還沒到山門,便先叫人認(rèn)出來歷給抓起來了。”
話是這么說,她敢按著霄岸的指點去走,畢竟也是有全身而退的把握的,那只不見光明的眼里可不僅僅能看見幽冥,更能看見這山間大陣如何走向,便是霄岸騙他,最多不過是秋后算賬。明珠淚從不覺得自己會輕易把性命交托在什么人手里,當(dāng)初在九幽他們師兄妹三個人之間尚無嫌隙的時候倒是有可能,往后卻不會有那樣的時候了。
“原來師兄姓江。”
裴忱還真不知霄岸過去叫什么名字,如今叫他殺生道人顯得生分,霄岸或是師兄在人前卻又不適合去叫,明珠淚這一聲倒是解了他的窘境。
“姓氏是過去的,名字卻已經(jīng)叫我改了?!毕霭额H為感慨道?!叭羰菐煾竼柶穑憔透嬖V他我如今叫做江南岸。”
那是個初聽起來很旖旎的名字,春風(fēng)江南岸,千里碧色好時光。
然而連起來卻有些悲涼的意思,大光明宮那個烈烈如火的女子名字中有個南字,于是霄岸要叫江南岸。生恩養(yǎng)恩不肯負(fù),一份情誼也不肯負(fù)。
詩句也有下半句,下半句恐怕是霄岸一聲詰問。
明月何時照我還。
或許是永遠(yuǎn)都回不去了,明月日日在空中高懸,卻只能看見他的離索。裴忱知道霄岸不需旁人憐憫,他下山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無論前路何艱于他而言都沒什么所謂,旁人的憐憫在他看來不是憐憫,更像是一種嘲諷。
三個人同行時卻比之前還沉悶些,明珠淚的話也少許多,霄岸更是一語不發(fā)。裴忱有心要問明珠淚現(xiàn)如今北凝淵如何,卻一來覺著她未必會知道,二來曉得她不會愿意在人前提起北凝淵提起過往來,就像霄岸絕不會向明珠淚解釋他為什么下了昆侖山一樣。
這三教聯(lián)盟,其實是太過松散的一個存在,三教之間彼此都稱得上有些舊怨,為人知不為人知的堆疊在一起,遇上不打一架已經(jīng)十分難得,要不是有各自信奉著的神明嚴(yán)加歸束,只怕還不等到九幽便已經(jīng)打了起來。
他們的營地離昆侖很遠(yuǎn),從昆侖入千山,一路上又有許多機(jī)關(guān)險阻,畢竟千山是要防備著昆侖的,故而路上便花費了不少功夫,等到先前霄岸離開之處時,那營地里已經(jīng)因為多日的無所事事幾乎便要打起來了。
靈月閣派來的人是由蒼楓晚帶著,蒼楓晚不是第一次離開雪無塵去行動,這一次卻大不一樣,他是被月神逼著出來的,在落月湖總有異動的情況下。雪無塵做了一個月的噩夢,夢里總有那個已經(jīng)被永鎮(zhèn)湖底的女人,她分明應(yīng)該已經(jīng)成一具白骨,在那夢里卻依舊是活色生香的模樣,可惜雪無塵見著她,在旖念之前升起的便是驚訝。
阿爾曼被鏡君派出來便已經(jīng)十足的憤怒,等見著他的兄弟更是分外眼紅,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倒是冥府這邊顯得分外平靜,但朱雀自己知道,她已經(jīng)快攔不住少司命了。打從一看見靈月閣的人,少司命便一直都很想動手,她知道云中君當(dāng)年就是被靈月閣從中原腹地?fù)锏角絹淼?,所以總躍躍欲試要為云中君報仇。
三方的人馬都很樂意看見明珠淚跟江南岸回來。江南岸雖只是一介散修,卻是正經(jīng)第一個對著洛塵寰舉起討伐旗幟來的人,三方不想彼此動手時總得有個理由來說服自己,他便是最好的理由。
至于明珠淚,離了她這些人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摸去九幽,九幽之內(nèi)有沒有變數(shù)自是不必說,到那時候這支隊伍有沒有先打起來便更不一定了。
朱雀瞧見走在后頭的人,先是一怔,而后臉上便起了些怒氣。
原來他們神神秘秘地說有辦法叫洛塵寰探出頭來,打的竟然是這般主意。若是早知道,朱雀說什么也不會讓他們?nèi)サ模种还之?dāng)初這駐地離昆侖太遠(yuǎn),叫她沒意識到其中究竟有什么關(guān)節(jié)。
裴忱卻是看見了朱雀,沖她一笑。
“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