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血液在一瞬間飛濺開來,沖著征天滿頭滿臉的撒過去,卻并沒落在征天身上,因征天在此地更像是一個幻影,血珠子在幻影里閃過。
錦云若有所覺,抬頭看了一眼征天。她的氣息已經(jīng)極度衰微,只目光還熠熠的,像是燃著一把火。
“你是劍靈?不,你不是劍靈!”
她驚恐的嘶喊被扼在了喉嚨里。
征天收回了手,那一瞬間他手上握著一顆蓬勃跳動的心臟,只不是鮮紅顏色。
他低頭看著那顆被魔氣腐蝕得千瘡百孔的心臟,面色忽然也變了。
“你們不是——”
裴忱詫異地看著征天。
征天在一瞬間暴怒起來,這樣的怒火裴忱只見識過一次,那就是第一次聽見止水口頌神名之時,裴忱隱約感覺到這是一種同質(zhì)的憤怒。
“原來如此。這天下要由兩個人來爭,那我寧可是后者歸來?!闭魈煺Z氣森然,他合攏了手掌,將掌中之物湮為飛灰。
與此同時,錦云的身體也急速的分崩離析,她的面皮像被風(fēng)化的塑像繪彩一樣迅速剝脫,初時露出的是血肉,而后很快便是森森白骨,最后連白骨也化為烏有。
征天站在那里,他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那個背影悲哀又憤怒,像是被竊取了權(quán)柄的君王。
裴忱一時間甚至有些不敢靠近征天。
倒是征天率先抬起頭來,望向了王九九。他目光森然,只王九九也沒有怕,他帶著一點(diǎn)哀戚的目光停在錦云煙消云散的地方,不肯挪動分毫。
“你們假托祂的名頭,究竟是想做什么?魔渡眾生——你們也配說這四個字么?”
王九九微微笑起來,他眼神中有種走投無路之人的狠戾,那是要玉石俱焚的意思。
“怎么,祂是魔,祂便不是?”
這話叫裴忱一頭霧水,征天卻是一副了然的模樣。
“祂想要的不只有毀滅,而那一位則是最混沌的惡,這一點(diǎn),你不會不清楚?!闭魈焯窒胍兆×_生劍的劍柄,但當(dāng)他的手卻從劍柄處穿了過去。
征天失笑?!斑@蠢東西還很記仇。小子,你來殺他?!?p> 裴忱應(yīng)了一聲,卻沒有即刻動手。
他注視著王九九的眼睛,其實(shí)自己即便不動手,王九九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現(xiàn)在叫他早點(diǎn)死去反而是一種仁慈。
其實(shí)裴忱也不是想折磨什么人,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毫無意義,他只是依舊有些好奇。
“你說的都是假話,是么?”裴忱低聲問道?!澳阆胍牟皇撬^人人都可以為修者,你只是想看見毀滅?!?p> 王九九冷冷地笑了?!笆?,只可惜棋差一著?!?p> 將死之人的眼睛已經(jīng)漸漸的泛起琉璃一樣的光澤,再無生氣,只依舊靜靜反射著天光。王九九一口口地嘔出血來,語氣里帶著刻骨的怨毒,裴忱此前從沒想過一個人心里可以裝著這么多的恨,叫他想把整個世界都拉來陪葬。
“我只恨為什么那個站在高處的人不是我,既然不是我,為何這塵世不能如我所愿分崩離析?!?p> 裴忱沒有再說話,他伸手握住了劍柄狠狠一轉(zhuǎn),血濺到他臉上,他鼻腔里滿是腥甜的味道,但他沒有去擦,只問征天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與神皇交戰(zhàn)的,并不是最初的眾魔之主?!闭魈炜磁岢赖纳裆?,竟也沒有試圖隱瞞什么?!笆俏铱床盍搜?,神后雖知道了一切,卻終究不是那般卑劣性子——祂是以身為封,要將這世間曾經(jīng)最可怕的怪物永遠(yuǎn)封禁?!?p> “你說曾經(jīng)?!迸岢篮苊翡J地注意到了這一點(diǎn)。
“是,曾經(jīng)。當(dāng)年祂隕落的更為徹底,我想,是虛弱到連形體也不曾有,上面再加之神后的陣法,如今靠著凡間鬼魂一點(diǎn)微不足道的陰氣養(yǎng)著才有些力量,不然你我如何這般輕易地得勝?!闭魈爨托Φ?。“他們想幫那位脫困,是注定不可能了。來日你若有機(jī)會去鏡花樓看一看,說不得可以完成個壯舉?!?p> 裴忱看著征天的笑容,便已經(jīng)有了不詳?shù)念A(yù)感。
“什么壯舉?”
“當(dāng)然是將那份原初之惡徹底粉碎?!?p> 裴忱覺得征天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然而也不想反駁,只是跟著笑了起來。
征天忽然問道:“那些人你還要去殺么?”
聽著這問話,裴忱有一瞬間的猶豫,不過旋即還是點(diǎn)頭。
“除惡務(wù)盡,他們對鏡花樓而言再無威脅,可對山腳下卻依舊是?!?p> 說罷裴忱微微一怔,意識到自己先前為何替那老秀才卜算出他的后代明日會平安到達(dá)此地。
原來他自己便是那個應(yīng)了卦象的人,這感覺倒是很稀奇。
裴忱回到山腳下的時候,已然是暮色四合的時節(jié)。他一眼便看見了那站在村口翹首以盼的老秀才。
老秀才本覺著裴忱雖有幾分本事是個修者,那些個山匪盜賊卻更不簡單,說不準(zhǔn)裴忱便會死在山上,但想到之前他卜算出自己過往時那副篤定的模樣,又覺得他比自己見過的所有人都要有本事,故而不會死。
“竟勞煩先生等我?!迸岢雷呱锨叭ズΦ?。
老秀才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等見裴忱那浴血模樣,臉色更為驚訝,甚至透出了些驚惶。
“您受的傷可要緊?”
裴忱這才意識到自己臉上身上都還濺了血,不過這血都不是他自己的,大部分都是前頭與王九九對戰(zhàn)時染上的,還有些是因?yàn)槿巳好芗诵┒汩W不及,那山上的匪徒也不像烈山亦說得那樣有幾百之眾,征天也未叫他動手,只是他也知道這些人命都得算在他頭上。
他并不覺得那有多么沉重,因?yàn)槟切┓送缴砩系难獨(dú)馓黠@,人人手上都有太多的血債,征天不叫他動手也正是因?yàn)檫@個,怕他此刻殺了太多人,來日上昆侖時便能被瞧出端倪來。
“我沒什么大礙,只不知我那朋友如何了?”裴忱抹了一把臉。他見了那樣一場殺戮,此時的笑意里也不可避免的帶了一點(diǎn)殺意,叫老秀才先打了個寒噤,忙道:“人是清醒著的,只不能動?!?p> “猜到是這結(jié)果了?!迸岢赖溃堇飶埻艘环?,見半明半暗的天光里烈山亦正睜大了眼睛看著自己,不由得又是一笑,這回他沒有先前那么客氣,直接舉步進(jìn)了屋子,對烈山亦道;“我已經(jīng)把事情辦完了,所以你欠我個人情?!?p> “都死了?”烈山亦問道。
“都死了?!迸岢李D了頓,補(bǔ)充道:“你應(yīng)該告訴我山上有些什么的,我不是膽小鬼,只你差點(diǎn)叫我措手不及?!?p> 烈山亦愕然道:“你遇上了那個陣法?還有那個——”他很艱難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很顯然是想起了錦云身下那噩夢一樣的場景,但也找不到別的形容詞去稱呼錦云,于是最終依舊道:“——那個女人?”
“一男一女,都有些旁門左道的本事,但幸不辱命。”裴忱答道?!扒苜\先擒王罷了?!?p> 烈山亦苦笑?!拔冶鞠氲氖悄阆葘⒛切┥椒私鉀Q了,好斷了陰氣的來路,后頭的徐徐圖之,沒想到你標(biāo)本兼治了起來,這么說你比我想象的要強(qiáng)?!?p> 裴忱裝作沒有看到烈山亦滿含深意的眼神,重復(fù)了一遍:“你欠我個人情?!?p> “看來你已經(jīng)想好怎么叫我還了?!绷疑揭嗖灰詾橐獾?,他如今躺在這里,裴忱真想做什么他是反抗不了的,然而裴忱還站在那里很認(rèn)真的重復(fù)這件事,顯然是沒什么惡意,也篤定這件事是他能辦到的。
“我要去鏡花樓,去看看那處遺跡?!?p> 烈山亦的嘴角一抽,險些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聲音,在這地方嚷嚷起來。
“那是鏡花樓的立身之本!”
“我知道,但我依舊想去看看?!迸岢酪庾R到自己這要求的確有些無理取鬧的意味,可是他總不能說真話,對烈山亦說你們鏡花樓的遺跡里有個魔頭盤踞,我想去把祂給解決了,這聽上去像是在說大話,或者更糟糕一點(diǎn),像瘋子的夢囈。
他只好硬著頭皮去勸說烈山亦。
“我又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長了,真叫那遺跡出個三長兩短,在樓里那些個強(qiáng)者的圍攻之下我焉有命在?只是對你們那咫尺天涯的本事有些好奇,想要進(jìn)去看看罷了?!?p> 裴忱對鏡花樓的印象其實(shí)很好,他遇見的每個人都看上去有些奇特,但依舊是他所見過最叫人覺得有煙火氣在的修者,因?yàn)橛辛诵熁饸?,才更叫人覺得可以相信。
不過即便如此,他依舊不能將秘密全盤托付,他身上的秘密都太駭人聽聞了些,只適合叫他自己記著。
“我做不了主?!绷疑揭嘞霐偸?,但是他的手抬不起來,于是他只好勉力搖了搖頭。
“那我親自去說服廣寒仙子?!辈恢醯?,裴忱篤定自己能得到荊素商的應(yīng)允,因而并未難為烈山亦。
裴忱的眼神很堅(jiān)定,這份堅(jiān)定終于打動了烈山亦,他嘆了口氣道:“好,我答應(yīng)你,只是我現(xiàn)在尋不回去,你得在此處同我多留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