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又絕無因此而放棄的可能,先前秋家的一應資產都已充公,其中自然也包括功法典籍,她而今既然能蒙費展相助前去昆侖,那定然是要為自己掙一掙這個機會。
裴忱回轉之時,恰見方小七收工,她前一秒在那里盤膝而坐雙掌運力,還能算是一副端莊肅穆的樣子,后一秒睜開眼睛便即刻活泛起來,朝著顧忘川后背笑嘻嘻地拍了一巴掌。
“剩下的就交給你,我先回房去了!”
顧忘川含笑道:“多謝師姐。”
他此時喚這一聲師姐,也帶著一點促狹意味,權且算報復方小七沒輕沒重那一下子,果然便見方小七照例手足無措,沖他胡亂揮了揮手便兔子似的竄走。裴忱剛剛在秋水面前露了底,總覺得心中有鬼,不欲同旁人再多說什么,也先行回去了,天井中便只剩下明珠淚跟顧忘川。
明珠淚端詳著顧忘川的臉色。原本顧忘川對上靈月閣的人,是相當吃虧的,靈月閣的功法總能引動顧忘川的傷勢,雖然現(xiàn)下殘存的這點舊傷與往日已不可相提并論,但她總覺得要捉裴忱回去不是那么容易,總要多加小心。
“不愧是鬼醫(yī)大加贊賞的功法?!鳖櫷ㄍ铝丝跉?,只覺得周身如浸泡在溫水之中,暖洋洋的甚至有些困怠。他方才與靈月閣交手時的確叫這群人那詭異的真力弄得有些不適,方小七倒算是雪中送炭。
“靈月閣好歹與我們也有些交情,連著兩次盛典被人搶了最重要的祭品去,只怕于他們有些妨礙,總不能叫游云宗的人趁虛而入,到時千山出了缺口,其余人也為難。”明珠淚見顧忘川臉色不像是有礙的樣子,放下心來便談起正事。
“靈月閣樹敵太多,他們那祭月大典,于他們實在是禍非福?!鳖櫷o奈道?!安贿^十年前師父就曾說過,他們的落月湖要真出了事情,對我們未必是壞事?!?p> 這就是要坐視不管的意思。
顧忘川見明珠淚眉宇間仍有憂色,出言寬慰道:“游云宗未必討得了好處,我看師父也留意靈月閣久矣,此番急著為我尋療傷之法,大抵也有預備著與靈月閣或是冥府正面交鋒的意思?!?p> 大光明宮地處千山極西,與其他三家倒是走得不近,明尊訣在外人看著也是入了魔道,但還是走堂皇霸烈的路子,雖與三教互相忌憚久矣,但反倒沒那么令顧忘川心生畏忌。
“靈月閣過去數(shù)百年找尋祭品,都未曾出過這么大的亂子,這三次先是惹上絕刀再是與裴氏動手,今番總算長安已經將秋氏剪除,卻不想絕刀又殺了回來。”明珠淚憂心忡忡地望著天空。“先前師父也說天下將要大亂,我總覺得靈月閣的事情沒那么簡單?!?p> 言語間提及的竟是不為外人所知的一樁大事——靈月閣的大祭,并非僅僅被人連續(xù)攪擾了兩次,在這兩次之前,還有個不為人知的第三次。
裴忱路徐秋生房門,見二人正舉杯對酌,不由得停了腳步聽里頭人交談。
“二十年了,你還帶著她?!毙烨锷脑捓锼朴朽皣@之意。
“靈月閣不除,她想來也不會安息?!辟M展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語氣森冷。
徐秋生猶豫片刻,身子前傾幾分,問道:“你當年可曾救下裴恂?”
二十年前費展沒能救夏云笙,十年前結局如何,他便不敢問。終于見他今晚親力保下秋水,總算可以一問。
費展剛要答話,忽然眉頭一皺,厲聲喝問:“誰?”
一根筷子激射而出,眼見裴忱躲之不及,徐秋生卻隔著門扇袖袍一卷,那筷子半路失了力氣,這才頹然墜地。
裴忱抹了一把額上冷汗,他那點道行在費展面前還真不夠看。先前聽他們提到裴恂,心緒大亂之際氣血翻涌,當然是輕易叫費展發(fā)覺,而徐秋生也已辨明門外是他,這才會出手相救。
“老二,你且進來吧。”徐秋生平靜道。
裴忱惴惴不安地推門進去,徐秋生先是在他身上掃視了一圈,微微點頭道:“頂竅先前應激而開,比我想象的要早上不少?!?p> “若不是今晚這場激戰(zhàn),當與師父所料定的不差分毫。”裴忱垂頭回答,費展在一邊卻不耐煩聽他們師徒兩個閑話,把剩那伶仃的一根筷子甩在了桌上,冷冷道:“小子,何以在外頭偷聽?”
裴忱一時語塞,但知費展現(xiàn)下算是半個魔道中人,可沒那么好的脾氣,只好老老實實地回答:“路過之時聽前輩提起了......家姐?!?p> 費展眉頭一皺,旋即驚忡道:“你是裴家人?”
說完這話他再回頭去看徐秋生,表情便很不一樣。徐秋生算是叫費展看了個小小的笑話,粗聲粗氣道:“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因為這個收的徒弟!他當年那筑基開竅的速度普天皆知,那根骨對我游云宗自然是可遇不可求?!?p> “我什么都沒說,你倒是先急著堵我的嘴。”費展淡笑一聲。“我只是覺得,你嘴上勸著我,實則也跟我一樣,怨不得這些年來還是咱們兩個最對脾胃?!?p> 徐秋生打了個冷戰(zhàn)?!斑@話要是傳出去,我這長老之位恐怕不保,你莫不是和我有仇——”話還沒說完,眼見費展神色一變,一口酒噴了出來,他連忙一踹桌子上身后仰,好歹是躲過了被酒洗臉的命運。
“酒里有毒?”徐秋生面色略微凝重,要是真的有毒,那毒也絕不會是凡物,因為他先前壓根無所覺。結果等他如臨大敵地跳將起來時,卻聽見費展難以置信道:“他是裴忱?”
徐秋生面皮一抽,他本以為費展是處變而不驚,知道了裴忱未死也并不覺得有什么,卻沒成想純粹是這廝先前沒能反應過來。
“晚輩裴忱?!迸岢揽嘈?,猶豫片刻還是提醒道:“現(xiàn)今在外名喚沈非衣,幾位同門尚不知裴氏之事,晚輩也不想節(jié)外生枝?!?p> 費展把嘴角酒漬一抹,揮手道:“不用與我說那許多,我明日就帶著那丫頭上昆侖,今日這話聽過就算忘?!?p> “蒙前輩高義,晚輩感激不盡?!迸岢酪还笆郑瑩Q來費展一聲嗤笑?!靶隼蟽鹤畈荒蜔┻@些繁文縟節(jié),勉強收了你這么個世家子,還是看在——哎呦!”他抬手攥住徐秋生飛過來的盤子,怒目而視:“老混蛋,你瘋了?”
“我沒把你那些事情到處與人說,你倒是先編排起我來了?!毙烨锷淅涞馈!霸谒麄兠媲埃惶徇@些個陳年舊事?!?p> 費展自知理虧,摸了摸鼻子,忽然道:“我到的時候,那家伙已經把裴恂救下了,所以他實打實是裴恂的救命恩人,我知道你會有些失望,但這早成定局,你也不用為此再費神?!?p> 裴忱覺著自己心臟一陣狂跳,聽費展這意思,裴恂是還活著,當年被人給救了下來,然而待他張口欲問的時候,徐秋生卻沖費展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
“你姐姐的確還活著,但你現(xiàn)在的實力,知道了那些事也沒用,還是等你什么時候進了煉神境再說吧。”
裴忱嘴角微微抽搐,他倒不是對自己能否進入煉神境有所懷疑,只是徐秋生現(xiàn)在自己都未跨出煉氣化神那一步,倒是替自己想得十分長遠。
徐秋生看著裴忱神色,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自己的資質其實不算十分好,能在游云宗坐到長老之位,有一半也靠資歷。且若不是當年有人相助,他今日能否在煉神巔峰還是個未知數(shù),很有可能是個剛剛晉境的家伙,會被后頭一些個資質上佳的弟子給趕超了去也說不定,他倒是很看好裴忱去和那些小家伙一較高下,哪怕裴忱是時隔多年之后重頭再走這條路。
這話,徐秋生不打算跟裴忱說。他知道裴忱心境之成熟非同齡人可比,但此刻說出來,倒是平白給這個已經背負不少的小子又一層壓力。
“好了,你剛開竅穴,氣機不穩(wěn),還是盡早回去修煉吧?!?p> 裴忱眼見問不出更多東西,應了一聲是,走到門前關門的時候,正看見紙上先前被費展一筷子戳出來的洞,心想自己這門關的也沒什么意思,好在這些修士寒暑不侵的,樂意吹風就去吹吧,結果剛剛關上門,便聽見徐秋生在后頭憤憤然道:“做什么把窗戶紙給捅破了?門踹下來尚能安回去,你是存心叫我吹一宿的風?”
而后便是費展懶洋洋地回:“你皮糙肉厚,也不怕吹這點小風?!?p> 余下的話裴忱不敢再聽,只好匆匆而去,生怕費展把另一根筷子也扔過來,給自家?guī)煾搁T上再添一個窟窿。
只是想著裴恂尚在人世,裴忱心下甚是激動,再加上征天喋喋不休詢問他是否好奇靈月閣那些秘辛,旁的也不用他做只要下次對敵的時候放他出來透透氣即可之類,連入定都比平時困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