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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映月

第三卷:朦朧月下月朦朧21

長風映月 可可以力更 4091 2021-10-21 09:00:00

  在喬氏看來,英雄難過美人關,男人納個妾倒也無妨,四爺也不過就只林映月一個,比起戎家其他爺來,已經省心多了。

  但別的爺帶姨太太回家想帶就帶,上面老太太通是不曾干涉的,唯獨四爺這一個不同,老太太說了,金家上人和金鶴儀但凡一日不點頭,這小姨太太都不得進戎公館的大宅門,畢竟戎家其他爺納小,沒在娶妻前就納的,更沒把自家兄弟的未婚妻撾過做了小的。

  其實金家早就默許了,就差老太太冷氏發(fā)話了。

  戎家四世同堂,最上面的就是這位冷氏老太太,娶兒聘婦的事不經過她準許是不當禮的,可是四少爺自己不好來講,倒托了做母親的來討話。

  到了老太太房間,恰正姑太太戎敬茵也在,老太太躺在煙榻上,青煙繚繞,揮揮手不叫她行禮,吸著煙槍問她前日的傷寒可好些?

  她說好多了,接著將四少爺妾室要進門的話告訴了一番。

  老太太吸著煙一時沒說話,后來閉著眼道:“你也不能盡由著他胡來,那林家,雖然落了架子,門第本來是高的,你使他小姐來做小,怎么肯?”

  曉得老太太還有話講,喬氏沒有出聲,老太太說:“之前跟三少爺定過親罷了,又是信著洋教,跟戎家代代供的佛祖也相悖!家里又拜觀音又拜耶穌,也太不像!”

  喬氏有心說木已成舟,又怕顯著孩子們散漫,于是只就恭恭敬敬默著。

  老太太繼續(xù)道:“在外面玩兒不算什么,帶回家來?我看還是罷了!這公館吶……”

  老太太沒有將烏煙瘴氣四個字說出來,口氣卻完全表盡了意……

  喬氏默然嘆息,這個家,著實亂了些,她是戎老爺的第三任續(xù)弦,生有四少爺一子,第二任續(xù)弦杜氏亦只生三少爺一子,上面的大少爺二少爺皆是發(fā)妻白氏所生,五小姐是外室所生接回家養(yǎng)的,余外還有三女三男皆是二三四五六姨太所生,七姨太八姨太是妓女從良,不曾生育,年紀是比五小姐還要小些的,其他姨太太更是不消說了,嬌的嬌、嫩的嫩,渾沒個規(guī)矩。

  這時姑太太戎敬茵說話了:“女人的命難道通是沒個爭氣的么?想大嫂你當年進門不到半月,我哥就陸陸續(xù)續(xù)討小,你這兒婦更甚,還不打進門,姨太太就占了先。”

  “罷了,誰攔得住戎家這些爺,脫不得這就是戎家的門風罷了!”老太太忽然插這么一句,不過究竟對四爺的小姨太太進門一事沒放話。

  姑太太看了大嫂喬氏一眼,繼續(xù)幫閑說了句:“這種事,老爺少爺們但凡不提出來,只要提出來,就不是能攔著他的?!?p>  老太太不接茬,過一時外面?zhèn)鱽頍o線電的聲響,正唱著一出折子戲,咿咿呀呀好生伶俐,老太太就仿佛有些記不著地上立著人了,緩緩闔上眼,神思跟著戲詞飄了去。

  喬氏見狀,曉得老祖宗不允,只好告退。

  她一走,老太太卻笑了,依舊閉著眼對姑太太道:“瞧著吧,那小子今晚要來?!?p>  果不如然,晚膳過后,四少爺笑吟吟來了。

  老祖宗與姑太太相視一笑,說:“好孝順孫兒,曉得來看看我這老骨頭!”

  顯見的是挖苦,只是口氣里就也藏不住喜歡,半嗔著叫人伺候清茶。

  四少爺白衣勝雪地穿著一身軟緞家居衣,足上是千層底的緞子鞋,超逸出塵,比平時年輕十歲,細白的牙,微微一笑時真是雅人深致。

  “見天兒惦著來瞧您呢,哎吳媽,你歇著,我替祖母裝兩筒。”

  丫頭老媽子掇椅的掇椅,取煙的取煙,忙亂個不了。

  姑太太道:“你倒會巴結,現(xiàn)放著燒煙的這樣多人,用你!”

  他哪里理會這些個奚落,移身坐到煙燈前的小凳上,卷起了袖子。

  老太太道:“嗯,專專跑來就是為我燒煙的么?我看我沒有這樣的老福!”

  四少爺拿起煙膏輕輕一吹,笑道:“祖母罵我了,好容易今日得閑,還不該來伺候怎的!”

  “嗯,好嘴,”老太太回頭對姑太太道:“這嘴兒甜甘!”

  姑太太咬牙笑道:“從小就是個以嘴養(yǎng)嘴的東西,他不甜甘,再沒甜甘的!”

  老太太笑得呵呵的,食指照孫兒額上一摁,“快起來吧,你個鬼精,仔細燙了衣裳,我不用你裝!快給吳媽裝去!我問你,誰把你教的這樣壞,新媳婦還沒過門就要接了姨太太進屋!”

  四少爺只是笑,也不說話,也不把煙膏給吳媽,倒燒得專心致志。

  賴皮!老太太心中笑嗔,然而卻又滿心的寵縱與知足,管他統(tǒng)帥三軍的老爺還是殺伐決斷的少爺們,只要進了這個門,通要變成孩子,這就是老來福。

  老太太道:“都說南京政府如今不許納妾,怎么就治不住你么這些個爺!”

  姑太太見老祖宗要開審,笑道:“吳媽翠官你們都出去,盯得咱們四爺話都講不出?!?p>  仆婦笑著退出了,四少爺笑道:“六姑饒我嘛!”

  “快悄悄兒的!我待要饒你哩,可是我想到那鳳仙花紅就恨,今日算你撞在我手上了?!?p>  ‘鳳仙花紅’還是四少爺幼時的案子,正是七歲八歲無敵頑皮的年紀,剛剛學了沒幾個字,就翻著家里的藏書亂看,不意就看到一本古話本小說上用鳳仙花作弄教書先生的段子,有趣得緊,正趕上改日姑太太大婚回門,姑爺大中午給人灌醉,濃睡于側廳不省人事,這倒叫他這位小少爺眼亮了,把丫頭們染指甲的鳳仙花敲了一塊,加了些白礬,使了許大辛苦用錘鑿成稀泥,鬼祟旋進側廳,將那花泥輕輕放在新姑爺鼻尖上,又慢慢地按得結實。姑爺睡起一覺來,那花已蔭干掉在一邊,渾然不知臉上變出一個血紅的鼻子,照舊笑吟吟走入宴客廳招呼賓朋,鬧了個哄堂大笑,這倒罷了,只是那鳳仙花紅豈是一日兩日散得去的,姑爺直直捂著大紅鼻子在家歇了一月才出得門。

  想起這些,屋子里的人全笑了,說起他調皮搗蛋的典故來,那叫個罄竹難書。

  老太太道:“照說都是少爺,那幾個通是沒這個頑皮,每日價爬高上低的,真是狗見了他都嫌,趁早要夾著以巴(尾)躲得遠遠的?!?p>  四少爺搖頭:“罷呀么,多少年了還記仇?!?p>  姑太太道:“那是,當你就這一樁案子不成?!那般頑劣,還是小時候餓得不夠狠!”

  說到餓,老太太不由就憐惜了,當年喬氏過門時,三少爺的生母杜明月剛剛死了不久,待喬氏生出四爺后,三爺也才剛剛十一個月,偏生戎敬裁這時倒臺了,家里樹倒猢猻散,連奶娘都跑掉了,而戎家太爺老太太以及戎敬裁憐三爺孤苦,一生下來就沒了娘,話里話外都有意想讓喬氏同時奶兩個娃,叵耐喬氏身體底子差,奶四爺就夠嗆,更別說多出來一個。

  后來也不曉得戎敬裁怎樣勸通的,四爺生下來三天之后,喬氏不給他吃奶了,由未出門的姑姑給他灌米湯喝,喬氏的母乳給了三少爺吃。

  嬰兒四少爺每天餓的嗷嗷哭,但盡管如此,他還是豪橫,饑一頓飽一頓也沒變得面黃肌瘦,愣是一天天長大了。

  這就更是叫長輩覺著他好養(yǎng),于是戎家窮著的那些年,口糧都是先緊著別人吃,余下才給他墊吧墊吧,他到也好,餓不過的時候就哭,哭不動就睡,再大一些后,也不等家里給他找食兒,自己上樹掏個鳥蛋、地里刨顆紅薯,房上揪根玉米棒子……到處禍害,總能想辦法填飽肚子。

  這般糊里糊涂地長大,竟長得身長體壯,格外華彩!

  可老年人就是不能盤舊,想起來就覺得虧了兒孫,所以驀然就寵溺起來。

  “你要接姨太太進來,我也不是定然不允,只是時候不妥。八月十六,鶴儀豈不剛進門?你自己考量考量,這行得來么?”

  四少爺賠笑說:“她不管。”

  “哼,不管,是管不了罷!”老太太嗔他,“別沒良心,你便是接了姨太太進來,也務要一碗水端平,若敢偏袒一點,我不能依你。”

  四少爺以笑作答,意思是那不會。

  老太太繼續(xù)道:“你別要好的不學,偏照你那灰心失意的老子行事,他若非給那杜明月害那一遭,也不是后來這個樣,這你們通是曉得的。”

  話到此處,外頭由遠及近傳來腳步聲,姑太太聽出是太太不放心又趕過來了。

  果然喬氏很快進門了,老太太叫她不要多禮,坐下罷了,回頭繼續(xù)跟孫兒講話。

  “這件事情,我別的不慮,只是兩點叫我不放心。我一則疼那知書識禮的好孫媳鶴儀,二則顧慮那林家小姐的身份。她來了能規(guī)規(guī)矩矩低下身子做小么!家里人怎么樣待她是個合適呢?”

  說到這里,又問喬氏:“媳婦你說呢?”

  喬氏在婆婆丈夫面前向來沒主意,此時只是微笑,姑太太倒在一邊插話了:“也是四少爺你糊涂!本本等等娶個姨太太也罷了,偏生討一個大家出身的小姐來!叫人低了不是,高了不是?!?p>  “可不是,”老太太道:“低了,她委屈;高了,又亂了綱常。免不得合家大小都要攀扯一個你高我低,這最是要不得。”

  這個家世世代代膜拜世俗禮節(jié),便是戎老爺那樣的武人,也經常對家眷講,綱常就是一切,亂了綱常,一切也就都亂了。

  可是綱常這種東西,四少爺想是最為映月所不容的。

  老太太道:“你若執(zhí)意要領她進來,我便只好將規(guī)矩放在前頭,不管公侯小姐還是小家碧玉,進來做姨太太必要與其他姨太太一視同仁,不可有例外,若果然這個能遵守,你便接她進來,不能遵守,就趕早兒打消念頭。換句話講,這于她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一個人遭人嫉,總歸不是好事。”

  四少爺說:“這個自然?!?p>  老太太道:“再說你,娶一個也罷了,這回依你,將后不可再胡鬧,休要照你父親那般荒唐,一個接一個討進來,弄得家里烏煙瘴氣不成道理!齊人之福這種話最是歪論,多福不是福,你千萬記得!”

  四少爺說那是。

  老太太沒有話講了,吸了一口煙,靜在那里想還有什么遺漏,其他人誰也不敢貿然吭聲,屋子里靜了下來,一只白貓悄悄地掀了簾子進來了,蠕蠕挪動著雪白的肥身子,在脂光粉艷的姑太太身邊躺了躺,又不甚合心,倒起身蹭到喬氏懷里了,喬氏沒有攆它,仔細將它抱著了。

  老太太到底想不出別的來,回頭問喬氏:“那孩子你見過不曾?可也伶俐?”

  喬氏說不曾見過。

  老太太便問四少爺,“可也聰靈?”

  太太姑太太全看向他,倒仿佛看他怎的臉皮厚能說出口。

  他無視,問祖母可還要再燒一泡來吸,祖母說:“問你聰靈不聰靈!”

  簡直是故意奚落,他無奈,說:“可以?!?p>  “這是什么話?!?p>  他一笑,干脆說:“比我聰靈!”

  老太太:“那不成精了?”

  眾人皆笑了,至此,老祖宗這里算是通過,又略坐了一時,告退要走間四爺才想起一件事,是要給月兒另立廚房,老太太一聽,問:“難道忌口么?”

  他說:“可不是,胎里素,自幼兒不食葷?!?p>  姑太太在一邊問:“莫非不下館子么,是誰說來著,見著你們一道下館子么?”

  四少爺說:“下館子也是清素!”

  老太太說你也不嫌麻煩,吃飯都吃不到一處去。

  不過到底不算什么,也就允了,翻了翻黃歷,由老祖宗做主,定了廢歷八月十六的日子進門。

  四少爺去后,老太太乏了,由姑太太扶著躺到眠床上,閉眼之前嘆:“戎家這些個爺啊,誰沾著他們都要把脾氣磨沒了?!?p>  又對喬氏說:“我改日傳鶴儀來說話,你且明日先開導開導,莫要使她生暗氣,傷了身子卻不好!”

  是少不得要對新少奶奶有一番安撫的,姑太太一旁說:“不用操這份心,四少爺那張嘴,十個少奶奶也給他哄進云里霧里了!”

  喬氏只是含笑坐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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