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姣花軟玉弄眠床06
“哪,有什么不齊備的?回頭再去補!”他遞過去一摞學(xué)具,嶄新嶄新的,一支細瘦的竹管毛筆、兩根紅藍鉛筆、一管羽毛自來水筆、一方小巧秀氣的硯臺,下面是裁好的宣紙……
再下面是水湖色的書包,紡綢材質(zhì),挎帶上綴著柔軟的流蘇。
不是不用心,但他現(xiàn)在覺得如此用心很多余。
越用心,她看他越討厭。
都說女子重情,和男人過到一起早晚會交出真心。熟料他討了塊木頭,倆人一起生活半年有余,朝夕相處水乳交融,渾不見她又半分情意!平日里踢天弄井也就罷了,今日公然嫌他,怎能不著惱!
學(xué)具般般件件,都是好的,她不接,也不瞧,只顧低著頭掉眼淚。
豆大淚珠砰砰地掉著,她知道自己應(yīng)該虛與委蛇,但就是忍不住,就是想哭,任憑淚珠兒吧嗒吧嗒往下掉。
一路無話,司機也大氣不敢出。
車子行至法租界時,老遠就聽到嗚啦嗚啦的警笛聲,再往前行就看到大馬路被軍警封了。
長長的白色警戒線橫在大太陽底下,著急趕路的黃包車紛紛掉頭,轎車折返不容易,橫七豎八地堵成了一片,加上看熱鬧的人們伸長脖子往里邊湊,沸反盈天的,搞得維持秩序的巡捕亂了章法,揮著警棍不知該往哪里敲,沒頭蒼蠅般地嗶嗶嗶吹口哨。
巡捕房的總捕頭以及一輛輛警車陸續(xù)趕來,白人巡警和華捕全都出動了,甚至還有荷槍實彈的軍警也趕來了,一個接一個地從車上跳下來,其中就包括帶隊而來的羅副官。
顯然是發(fā)生了重大事件,否則不會連戎長風(fēng)的人也調(diào)過來。
軍警一來,場面立刻控制住了,人群和汽車統(tǒng)統(tǒng)被疏散到兩邊去,露出一條寬敞的通道,由這通道看過去才發(fā)現(xiàn),警戒線內(nèi)除了麥蘭巡捕房的外籍總領(lǐng)外,還有上海政界的幾個頭臉人物。
羅副官正在向總捕頭了解情況,忽然掃見梧桐樹影下靜靜地泊著一輛道奇,上海灘不掛牌照就可通行無阻的汽車除了57號這種機密單位沒有別家。
而四爺自打半年前遭人刺殺過一回后,行蹤就十分謹慎,出入都是一輛八缸福特或這輛道奇輪換交替。
羅副官意外,他想現(xiàn)在已經(jīng)四點多了吧,這個點兒四爺不是應(yīng)該在浦口車站嗎?
下午南京發(fā)來急電,命四爺即刻出發(fā)趕赴金陵公差,此行周期半個月,所以57號的事務(wù)全都交給他和另一位副官料理。
由上海趕赴南京的火車今日只有一趟了,傍晚五點鐘由浦口發(fā)車。
可此時距發(fā)車僅余半個多鐘頭了,四爺卻在這里。
詫異之余,羅副官大步迎了過去,“四爺。”
“出什么事了?”四爺問。
“拐賣團伙挾持了人質(zhì),要求巡捕房提供車輛把他們送出城外?!?p> 他頓了頓,想提醒四爺盡快繞道而行去趕火車,不料四爺?shù)溃骸袄^續(xù)講!”
戎長風(fēng)確實趕時間,下午接到南京急電后,本是距開車還有段時間,想著此行周期較長,打算回家跟月兒知會一聲,公事房到家并不遠,偏偏他一時起意想博月兒一笑,讓司機繞路去棋盤街。
買學(xué)具費了些時辰,誰成想還在那里碰上了月兒,給她那么一耽擱,再加上這里封路,時間就更緊了。
但他畢竟是57號當(dāng)家的,現(xiàn)在這個陣仗哪里會是拐賣團伙劫持人販那么簡單。不僅連駐守閘北的第某某路軍也出動了,57號這種獨立機關(guān)竟然也被招呼到了,這其中必有所謂。
果然,羅副官低聲說了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
四爺意外,說:“他在上海?”
“他不在,是家眷來上海省親,逛永安商場時大意了,沒有帶警衛(wèi),竟被那伙人認作普通老百姓,設(shè)了個暗局把12歲的少爺給搬了石頭?!?p> 近年來長江流域連發(fā)洪澇災(zāi)害,災(zāi)民扶老攜幼來滬避難者眾多,竟催生了上海的人口販賣行當(dāng),婦女孩童被害者不計其數(shù),其中,販賣男孩叫“搬石頭”,販賣女孩叫“摘桑葉”。
事情有些棘手……
戎長風(fēng)看看腕表,距火車開發(fā)不過半個鐘頭了,公務(wù)不可耽擱,但盧主席的少爺在上海地面出事,他如果不作理會恐怕也說不過去。
萬一盧少爺解救無果出了意外,他的仕途也恐怕受影響。
他沉吟數(shù)秒,問:“匪徒什么情況?”
“猖狂至極,他們總共劫持有三個小孩,盧少爺算一個,另兩個五六歲,一口外地口音,大概是逃難來的災(zāi)民小孩。匪徒揚言二十分鐘之內(nèi)不滿足他們的要求,就槍殺一個小孩?!?p> 戎長風(fēng)一面聽著,一面向警戒帶看去,市長旁邊就是盧夫人,冷靜克制,絲毫沒有亂陣腳,不愧是大家風(fēng)范。
“狙擊手到位了嗎?”他問。
“到了,但匪徒計劃周密,地勢條件和掩體利用的十分老道,乃至于周邊根本找不到適合狙擊手伏擊的角度,只有后街的一家閣樓勉強可以,現(xiàn)在正在協(xié)商。”
四爺一聽就不靠譜,說:“豈有此理,周邊這么多制高點沒有一處合適?”
羅副官尷尬了一下:“倒不能說沒有,但是每一個地方都或多或少會傷到盧少爺?!?p> 戎長風(fēng)一愣,忽然道:“把望遠鏡給我!”
司機連忙取出望遠鏡遞過來。
鏡頭掠過盧夫人,落在遠處匍匐在掩體后面的人影上,他是個行家,一看對方的排序位置,立刻意識到什么,他道:“你說的那個閣樓是不是在西南九點鐘方向?”
羅副官曉得四爺已經(jīng)洞悉一切了,慚愧地說了聲“是”。伏擊方案已經(jīng)研究了半個多鐘頭,周邊任何一個制高點射擊都會傷到盧少爺,唯有后街閣樓的射殺角度可以做到讓盧少爺毫發(fā)無損,但不可避免的是要犧牲另外兩個小孩,子彈將會穿過他們的身體射殺歹徒,這是唯一辦法。
“這是誰的命令?”四爺臉色鐵青。
“趙司令提議的,并且……”
“從這條街疾沖過去射擊勝算很大,也許只會殘到盧少爺?shù)淖蟊郏床怀鰜???p> “這個方案也研究過,不過太考驗狙擊手的技術(shù),稍有閃失,可能就不只是傷到胳膊?!?p> 戎長風(fēng)也看出來了,歹徒設(shè)置的所謂掩體,不過是一些木頭架子,漏洞很多,但難在他們的排兵布陣十分老道,竟然有種奇詭的意味,巧妙地利用三個小人質(zhì)當(dāng)了盾牌。
這些年上海的人口拐賣利益鏈復(fù)雜,常有警察和軍人為拐賣團伙做保護傘,甚至直接參與其中獲利,所以眼下這種情況,必是有背景的販賣團伙。許是他們已經(jīng)看出盧少爺金貴,故意把盧少爺置于最緊要的位置,不論狙擊手采用什么角度,都會傷到盧少爺,就算采用他剛才提出的角度去執(zhí)行,那也需要非同凡響的槍法,稍有閃失,盧少爺?shù)膿p傷就確實可能不止是一只胳膊。
“不管怎么說,這個方案是最優(yōu)方案!”在遠程軍事打擊和近距離戰(zhàn)術(shù)方面,他不僅是行家,簡直堪稱專家,他的判斷從來都是零差錯。
羅副官自然明白這一點,但為難道:“盧夫人不能接受,……,盧夫人只能接受后街閣樓那條方案。”
戎長風(fēng)怒火中燒,自己孩子的命就比別人兩條命都金貴?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