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岸花園口掘堤的時候,艄公老許頭剛剛離開北岸一袋煙的功夫。突然他感到船身猛地一抖,船下水流突然改變了方向。船身一下加快了速度,似有什么東西在船后推著一樣,快速向南岸飄。老許頭穩(wěn)住船頭,不讓船打轉(zhuǎn)。黃河水向脫韁的野馬,滾滾向南岸流去。
憑著多年的艄公經(jīng)驗,老許頭預(yù)感到南岸發(fā)生了大事。河水改變方向,是大堤決口之象。他不敢想象,花園口大堤高出地面十幾仗,一旦掘堤,黃河水就如灌老鼠洞一樣,頃刻把堤下毀于一旦。他不敢想,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穩(wěn)住船身,隨河水飄向南岸。
此時的黃河南岸花園口,已經(jīng)變成了一條三百多米長的黃龍瀑布,怒吼著、翻滾著,夾帶著隆隆之聲,從十幾米高的落差傾泄而下,就算千軍萬馬也不及十分之一。
老許頭的船越來越快,已經(jīng)開始打轉(zhuǎn),船上已有人被甩進(jìn)了河里。老許頭顧不了小孫子,只有兩手死命摟著船舵的套桿,死死地蹲在船尾。船在一聲轟隆聲中跌進(jìn)了花園口下的深潭,如何又隨著滾滾洪水,搖搖晃晃下東南而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老徐頭晃晃悠悠的醒了過來。放眼望去,船不知道漂在了什么地方,四周全是水。有的房子只露出一個屋頂,有的已經(jīng)塌了。大樹被連根拔起,隨著滾滾的洪水向前蠕動著。有的大樹只留下高高的幾個樹梢,在風(fēng)雨中搖曳。
水上漂流著老百姓的門板、床板、柜子,還有棺材。這些東西順著水往下漂著。有的棺材、柜子里頭坐著人,有的柜子里頭放著小孩。有的小孩已經(jīng)停止了哭聲,不知道是死是活。
土坡上偶然的聚集著幾個老百姓,是從洪水里逃上來的災(zāi)民,他們聲嘶力竭地大哭小叫。漫漫的洪水,一眼望不到邊,所到之處,房倒屋塌。洪水中夾裹著沖斷的樹,沖塌的房屋木料,房屋上掉下的房梁、門板、床板、家具、牛、羊、豬、雞、鴨等,在洪水中上下翻滾著,一起向南、向東南而去。
老許頭穩(wěn)住船身,這才發(fā)現(xiàn)船上那些當(dāng)兵的一個也不見了,在船艙底部的小板下頭夾著他的小孫子。他慌忙過去把小孫子從夾板下拉出來。還好小孫子只是被嗆了幾口水。老許頭忙把小孫子頭朝下,趴在腿上,輕輕的拍著背部。小孫子連吐幾口水以后,慢慢的醒了過來。睜眼看到爺爺便“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老許頭把孫子攔在懷里,兩行老淚滾滾而下。
他的家人和花園口的相親,恐怕已經(jīng)葬身在這洪水之中。他哪里知道,就在他去黃河北岸的這幾天里,花園口發(fā)生了舉世震驚的大事件。這個以黃河水阻擋日本軍隊的舉世矚目的大計劃、大行動,用近百萬同胞老百姓的身家性命和隨后十幾年的黃泛區(qū)的大災(zāi)難,而日軍損失才幾千人,而且四個月后,武漢仍然失守。
……
老許頭不知道現(xiàn)在身在何處,也不知道大水把他的船能帶到什么地方。他懵懵的坐在船里認(rèn)由大水載著船,晃晃悠悠地向東南飄著。水中偶爾露出一個高坡,坡上擠滿了人,大哭小叫。有的被洪水沖著,有的拼命的抱著一個箱子,抱著一段木頭,任憑水浪上下顛簸。
老許頭想去救人,可兩只胳膊不停使喚,酸酸的,聳拉著,一點都抬不起來,任憑大水沖著小船向前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