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鳶抵達藥王城之時,已值隆冬,然則藥王城不似流云城一般氣候苦寒,積雪也不過是星星點點。
在城中隨意找了家還算整潔的客棧安頓下來。將馬車停在后院,阿鳶順了順馬兒的鬃毛夸贊道:“真是匹好馬,又穩(wěn)又聽話。”
說完又拍了拍車廂輕聲感嘆道:“也是輛好車,既擋風(fēng)又結(jié)實。真想不到那小小的驛館會備有這么好的車駕。”
阿鳶吃過了晚飯,獨自走上街頭。
時間過了一百年,藥王城已然不復(fù)當年。秀水河也結(jié)了冰,河面上不乏有人穿行其中。
阿鳶沿著秀水河慢慢的走著,出塵的氣質(zhì)很快引起了人們的注意。
面對四面八方投射過來驚艷的目光,不禁讓阿鳶想起了閔斕王……
那一年藥王城初遇,她看他第一眼的時候就覺得既熟悉又陌生。這話聽起來矛盾,可這卻是她當時的真切感受。
不知不覺,月上中天,倦鳥歸巢,街上的行人也幾乎都散去了,只余幾家零零散散的酒家還亮著燈。
阿鳶抬頭望向天空中的一輪滿月,眼眸中不覺盈滿淚光。那三年,每一個月圓夜都令她膽戰(zhàn)心驚。
突然的,阿鳶腦中靈光閃過。她想起了一個夢,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一個夢,那個困擾了她十幾年的夢。
從她還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每個月圓夜她都會做相同的夢,她十分確定那是同一個夢,可她每次醒來一睜眼,就想不起來夢境的具體內(nèi)容了。
她也試過努力回想,可她越是費力去想,越是忘得一干二凈,即便偶爾想起也會很快忘記。
直到此刻,阿鳶行走在藥王城街頭,望著頭頂?shù)膱A月,一種莫名的感覺涌上心頭,腦海也跟著一陣清明。
“不要去藥王城!”
她想起來了夢的內(nèi)容!夢境其實很簡單,就一句話,讓她不要去藥王城!
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是啊,若是她從來沒到過藥王城,她就不會遇見閔斕王,不會發(fā)生后面這許多的事情。好像她糟糕的人生都是從這座城里開始的。
若是自己能早些記起夢境的啟示,也許自己永遠也不會和閔斕王有交集……
想到這兒,阿鳶心口剜剜地疼。閔斕王的樣子在腦海中怎么也揮之不去。
出來三個月了,閔斕王信守承諾還她自由,再沒來糾纏過自己。
阿鳶捂著心口,狠狠的吸了吸鼻子,揚起頭迫使淚水流進心底。
她不想追究自己是何時對閔斕王動了心,也許前生也許今世,總之這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她做不到在記起一切后還同他在一起。
閔斕王和她,還有金雁翎,都是同樣的罪孽深重!
是他們將泛大陸的平民百姓置于水火之中,她無法置身事外,更不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嫁給閔斕王為妻。
翌日清晨,阿鳶依舊乘坐來時的馬車離開了藥王城,一路向南朝著玉簪峰進發(fā)了。
剛走了半日,就被一輛迎面而來的馬車攔住了去路。
趕車的老漢大聲呼喊道:“這位姑娘,再往前走可就是八百里的無人區(qū)了。你要去哪兒啊,莫不是走錯路了?”
阿鳶微微頷首:“老伯,多謝您關(guān)心。我要去烏拉善玉簪峰,并沒有走錯路,還請借過。”
“去那兒干什么!你一個姑娘家,太危險了!聽老朽一句勸,還是趕緊原路返回吧!”
阿鳶微微的搖了搖頭:“老伯,多謝您的好意,但我有我的理由,倒是您,快走吧!再晚了就不能在日落之前抵達藥王城了。”
阿鳶說完也不等老人回答,趕著馬車從老漢旁邊繞道而過,繼續(xù)趕路了。
老人一愣,朝著身后車廂里低聲詢問道:“黃清姑娘,您看這……”
黃清撩開車簾,步下馬車。望著阿鳶遠去的方向一臉的擔(dān)憂。
他們都想錯了,阿鳶根本就沒打算去天安城找金雁翎。
黃清想象不出,待會兒金雁翎知道這件事情以后,會有怎樣的反應(yīng)。
阿鳶駕駛馬車又行進了兩個時辰,茫?;囊耙煌麩o際,此處已經(jīng)感受不到一丁點兒人類的氣息了。想來她已經(jīng)徹底的進入到無人區(qū)了。
四周靈氣濃郁得令她有些吃不消,阿鳶停下馬車,從儲物錦囊中取出了藍鱗軟甲。
阿鳶抬手輕輕撫過藍鱗軟甲,軟甲如有生命一般閃過一層層銀藍色的幽光。
阿鳶輕輕的嘆息一聲……她知道閔斕王送的絕非凡品。
那一年,他扣下了碧海玄天衣不肯還她,還信誓旦旦的說會找到一件比碧海玄天衣更好的送給她,他說這話時候執(zhí)拗又孩子氣的表情她至今難忘。
藍鱗軟甲這些年救過她太多太多次,她穿了太久,久到仿佛已經(jīng)與之融為一體??伤琅f不愿意回憶那段被軟甲束縛的時光,那三年,她被這軟甲所縛,求死亦是不能。
這一百多年的禍亂,皆是由她而起,哪怕她再不愿想起,也得將藍鱗軟甲貼身穿上。
如今進了這無人區(qū),阿鳶不會天真的認為自己這點修為可以安然抵達玉簪峰,穿上這件軟甲總能保她性命無憂。
她不怕死,可她怕自己沒能力活著穿過這八百里無人禁區(qū),也怕自己不能將鎖靈簪鎮(zhèn)回玉簪峰,更怕自己不能將和平還給世人。
將藍鱗軟甲小心翼翼的穿在身上,軟甲上身,變做了一套銀藍色的宮裝。
正當阿鳶想要繼續(xù)趕路之時,眼前憑空泛起陣陣水波漣漪。
一聲深沉的嘆息自漣漪中傳了出來……
“阿鳶……”
隨著這一聲輕喚,金雁翎挺拔頎長的身軀穿過水幕走到了她的面前。
有那么一瞬間,阿鳶感覺耳邊嗡鳴作響,心頭的血液仿佛被替換成了一觴苦酒,隨著心臟的跳動,這一腔的苦楚叫囂著奔向了四肢百骸。
金雁翎的樣子,同一百年前一般無二,只是他的眸子更加的漆黑了,她望向其中,甚至看不見自己的倒影。
此刻,金雁翎空洞的眼神,幽暗得令她脊背生寒。
“我以為你會憎恨這件軟甲……就像我以為你會憎恨他一樣……”
金雁翎的語氣十分平緩,可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如同一道驚雷,震得阿鳶大腦一片空白。
阿鳶唇角微動,一聲“雁翎”卻無論如何也沒喚出口。
“很可笑……”金雁翎自嘲般地勾起嘴角。
“我以為你記起來了一切,星夜趕路,是為了回到天安城……”
金雁翎黯然的閉上眼眸,昂起頭,喉嚨聳動,似乎想將快要潰堤的情緒統(tǒng)統(tǒng)咽下。
阿鳶隱在銀藍色宮裝下的身軀,不由自主得輕輕顫抖。她從沒想過再次重逢會是這般的場景。
“我甚至都已經(jīng)決定,等你到了天安城,我們就重新開始,就當這一百年的時間是做了一場噩夢。”
金雁翎睜開眼眸,茫然得看著垂眸靜默不語的阿鳶。
“阿鳶……你現(xiàn)在跟我走,我便當你是迷失了方向,走錯了路。”
金雁翎說完這句話,似乎已經(jīng)耗光了全部的精氣,注視著阿鳶的目光像個奄奄一息的猛獸,仿佛只要阿鳶愿意,隨時可以置他于死地!
“雁翎……”
阿鳶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得像風(fēng)吹過荒涼的大漠。
“我們已經(jīng)做錯了太多太多……我不想說自己有多無辜,因為我根本算不得無辜。”
阿鳶抬起頭,目光清明且堅定的望著金雁翎。
“即便我們可以自欺欺人,當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場噩夢,可這片土地上的生靈還處于這噩夢之中!雁翎,既然你來了,那我們就一起去將鎖靈簪鎮(zhèn)回烏拉善吧!”
阿鳶說著,將血靈簪從懷中取出攥在手里。
“雁翎,讓這一切都結(jié)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