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馬急行,阿鳶走了近兩個多月,終于在大雪封山之前趕到了流云城。
黑云壓城,暴雪將至。
阿鳶無奈,只得在流云城找家客棧暫且住下。
她這一路,餐風(fēng)飲露,甚少入城也甚少住店,一心只盼望著盡快抵達(dá)烏拉善,將靈簪封印回去。
胡亂吃了晚飯,阿鳶疲累得倒頭便睡。
她承認(rèn)她在刻意的折磨自己,因為她的心很痛很痛,她想著,或許身體上的疲累能緩解她心里的疼痛。
穿楊院內(nèi),金雁翎對著水鏡兀自出神……
“將軍,阿鳶姑娘已經(jīng)到了永相國境內(nèi)了,阿鳶姑娘走了兩個月才抵達(dá)流云城,她恢復(fù)了記憶必定是急著來找將軍的啊,將軍為何不肯去接她?”
黃清立在金雁翎身后,也在透過水鏡看著阿鳶疲憊不堪的睡顏。
金雁翎遲疑了,那日李牧傳訊給他,言說阿鳶誤打誤撞在大婚前夜恢復(fù)了記憶。
原本——他計劃要在他們大婚之夜好好送閔斕王一份大禮——水淹星燁城!一如閔斕王當(dāng)年血洗天啟帝宮……
可當(dāng)他得知阿鳶恢復(fù)記憶后,悔了婚,且直奔永相國而來,他又矛盾了。
金雁翎認(rèn)為,自己始終是愛著阿鳶的。她記起前塵往事便一路急行向西奔赴而來,想來阿鳶也還是愛著自己的吧……
他想或許他與她可以重新開始,就當(dāng)做什么也沒發(fā)生過,她不過是受了閔斕王的脅迫與蒙蔽,這本不是她的錯。
他與阿鳶可以重新開始,但前提是閔斕王必須死……
他這些天一直在尋找機(jī)會,閔斕王的修為深不可測,即便是得了水神之力他也沒把握,他要的機(jī)會必須是一擊致命的。
水神之力加之李牧的里應(yīng)外合,讓他可以無時無刻監(jiān)視著閔斕王的一舉一動。
那天閔斕王從紫宸宮出來便去了北境,金雁翎將神魂附著在雪花之上,雪花飄落在閔斕王肩頭,被閔斕王帶進(jìn)了時空裂隙,他以雪花為媒介跟了進(jìn)去。
那些過去想不通的事情,在進(jìn)入時空裂隙之后突然就變得明朗了。
閔斕王的強(qiáng)大讓他不寒而栗……
當(dāng)年與阿鳶相處,每每動情之時,便會被一些莫名而來的魂力鎮(zhèn)壓,他遍尋古籍亦不能解惑。
彼時他任性妄為,取走鎖靈簪,致使烏拉善靈氣肆虐,而他自己亦是深受其害。
他知道的……
他的血脈本就是為天地所不容,如今又逆天而為,盜走了鎖靈簪,他的天劫不會輕的。
他將那些多出來的魂力封存于儲靈鏡中,他本不抱有太大希望的。
是阿鳶,是她用聚靈草為他夜以繼日的修補(bǔ)殘魂……
整整三年,他見證了阿鳶經(jīng)歷的一切。
她起初是想要陪他煙消云散一了百了的。她試過不下百種死法,可她終究死不成也解脫不了,于是她不再執(zhí)著于赴死,而是默默的為他修補(bǔ)神魂。
他以為阿鳶已經(jīng)不會再尋短見了,可是直到那一天,她將他最后一點殘魂都修補(bǔ)好了……
她對著顏西鄭重的起誓,她站在懸崖邊從容的赴死……
她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彼時他只是一縷孤魂,他什么也做不了……是對閔斕王的恨一直支撐著他走到今天。
他歷盡萬難重活一世,為得就是手刃閔斕王替她報仇,可是到頭來,他悲涼的發(fā)現(xiàn),她根本不恨閔斕王……
她竟然不恨他!她怎么可以不恨他!
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三個晝夜……
阿鳶孤身坐在客棧二樓的雅間。她將自己關(guān)在房里整整三天,許是這兩月以來,身體一直在超負(fù)荷運轉(zhuǎn),一旦她停了下來,無盡的靈力便一波一波的沖擊著她的丹田氣海。
水到渠成,她突破了,她如今是位凝骨境的修士了。
兩世為人,這是她達(dá)到過的最高境界。
修為的進(jìn)階并未使她有絲毫的愉悅,反倒是更加堅定了要將鎖靈簪鎮(zhèn)回烏拉善的決心。
修士與普通人差距太大了,修士想要凡人的命不會比碾死一只螞蟻更困難。
“聽說了嗎?閔斕王大婚取消了,說是王妃出走了!”隔壁包房里幾名食客小聲的議論著。
過人的五感,讓阿鳶想不聽清楚都不行。
僅僅閔斕王三個字,便足以讓她心慌意亂。
“完了……”
“什么完了?”
“怕是再沒有太平日子過了!”
“此話怎講?”
“我小時候聽我爺爺說,這位陳漢國的閔斕王是位修為精深的大修士。我爺爺小時候聽說只要閔斕王說走失了王妃,那就是要打仗了!”
“啊?這是為何?”
“不清楚,反正一百多年前閔斕王兵臨流云城,就是說走失了王妃。后來血洗兩宮,聽說也是因為找尋王妃?!?p> “那要這么說,這閔斕王莫不是就喜歡拿尋找王妃做借口,然后挑起戰(zhàn)端?!?p> “哎……真的也好,假的也罷。這位傳說中三天兩頭走失的王妃,真可謂是紅顏禍水??!”
“誰說不是呢……”
……
食客們的話語盡數(shù)落入阿鳶的耳中,她百口莫辯,只覺心頭苦痛難當(dāng)。
起身扔下銀子,轉(zhuǎn)身下了樓梯。
大雪初停,落日余暉映照在雪地上,晃得阿鳶淚流滿面……
流云城街頭,百姓們都在忙著清掃積雪。
阿鳶牽著馬,迎著落日向城門外行去。
進(jìn)了流云城后,便是到了永相國的境內(nèi)了。
永相國,她曾經(jīng)的故鄉(xiāng)。此刻踩在這片土地上,阿鳶百感交集,心中沒有對故國的眷戀,反倒是覺得莫名哀傷。
夜幕降臨,官道之上雪深難行……
“斕鳶!”
靜謐的夜里,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阿鳶身子一僵。
一襲火紅色的身影,從天而降一般,扯住了馬兒的韁繩,攬住了阿鳶的去路。
“斕鳶縣主?!?p> 阿鳶注視著突然出現(xiàn)的虹霓,心中說不清是一種什么感覺。
靜靜的騎在馬背上一言不發(fā)。
虹霓的樣貌本就艷麗,當(dāng)下一身紅衣,站在這茫茫的雪地里,更顯得妖冶惑人。
見阿鳶不搭話,虹霓昂起頭,語氣傲慢地問道:“閔岳何在?”
阿鳶眉頭微蹙,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不知。”
“我遍尋陳漢國也找不到他的蹤跡!如今,只有你的身上有他的氣息,你怎會不知道他在哪兒!”說話間,虹霓負(fù)氣得一拉韁繩。
駿馬吃痛,人立而起。
阿鳶被馬兒甩下馬背,縱身一躍,堪堪定立在雪中。
“告訴我閔岳在哪兒,我便不與你為難!否則!”
虹霓說話間,甩開韁繩,抬手按在駿馬額前,駿馬頃刻間化成一片血霧……
皎潔的雪地瞬間被溫?zé)岬孽r血染紅,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氣。
阿鳶垂眸,沉吟片刻,開口說道:“閉關(guān)了。”
虹霓聞言,美目圓睜。一把掐住阿鳶的脖頸,怒喝道:“低賤的東西!你敢騙我!閔岳的修為早已登峰造極,怎么可能還要閉關(guān)!”
阿鳶被虹霓掐得呼吸困難,深切的感受到自己在虹霓手中連一招也過不去。
“受了傷……”阿鳶掙扎著,勉強(qiáng)說道。
“什么?”
虹霓滿臉的驚愕,隨即手中又是一緊:“以他的修為,何人能傷他!”
“他自己……”
阿鳶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被虹霓給掐死了,此刻心中后悔為何要把藍(lán)鱗軟甲收起來,若是此刻穿在身上必然不會遭此劫難。
想到這兒,心中又是陣陣酸楚。
阿鳶從不知藍(lán)鱗軟甲是閔斕王的化身,只當(dāng)它是件稀世珍寶。
“在哪兒閉關(guān)?”
“我不知,想來他很快就能出關(guān),等他出關(guān)你自去尋他便是。我與他雖以分手,可你若是傷我性命,閔岳定不會與你善罷甘休!”
聞言,虹霓掐著阿鳶的手也漸漸放松了下來……
阿鳶的話讓她忌憚。殺了這個女人易如反掌,可虹霓不傻,她知道,若自己真的殺了阿鳶,閔岳絕不會放過她。那一日,他手執(zhí)長劍的癲狂樣子還歷歷在目。
“他會閉關(guān)多久?”虹霓松開手,盯著阿鳶急切的追問道。
虹霓接到消息,知道閔斕王與阿鳶取消了婚事,她當(dāng)時不知道有多開心。
她憑借金雁翎給她的控水手令,第一次上岸,兩個月時間,她遍尋閔斕王不見,千里尋蹤,終于在阿鳶身上發(fā)現(xiàn)了閔斕王的些許氣息。
阿鳶心知不給虹霓一個滿意的說法,虹霓還會與她糾纏不休。
“三個月。三個月他自然會出關(guān)?!卑ⅧS想著兩個月的時間足夠她抵達(dá)玉簪峰了。她把玉簪送回去之后,哪怕虹霓再來尋她麻煩也無所謂了,生也好,死也罷……
“三月后我若再找不到他,絕對不會饒了你!”虹霓撂下一句狠話便閃身不見了。
阿鳶靜默得立在雪中,寒風(fēng)徹骨,她的修為還遠(yuǎn)達(dá)不到不畏寒暑的地步。
她不知道閔斕王是真的失蹤了還是故意躲著虹霓,阿鳶潛意識覺得應(yīng)該是后者。
強(qiáng)按下心頭的酸楚,阿鳶逼迫自己不去思考任何關(guān)于閔斕王的事情。
孤身走進(jìn)大雪中,凜冽的寒風(fēng)像是止痛的良藥,吹打在她身上的時候,心好像就沒那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