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龍之侍（三）

　　“干杯！”

　　路明菲舉杯與芬格爾對碰，兩個人用同樣豪情的姿勢仰頭快樂的噸噸噸，不知道還以為他們是梁山上的好漢，熱衷于大塊吃肉大塊喝酒吹天說地。

　　實際上他們只是坐在卡塞爾學(xué)院餐廳的一角在慶功，因為路明菲昨天成功通過了包括3E考試在內(nèi)的所有測驗，作為回報，路明菲請首席功臣芬格爾和貼心棉襖零一起吃飯。

　　路明菲在射擊考試?yán)锏玫搅薃+，老師說她是百年一遇的好苗子，將來會成為出色的神槍手。體能方面則只有D，拿著記錄本的老師說他從未看到有如此孱弱的新生，長跑起來像是快要死掉的蝸牛，結(jié)束的時候路明菲腿一軟直接癱了，是零負(fù)責(zé)把她扶回去的。最令人滿足的是3E考試她拿到了S，完美評分，沒有給頂著的S級名頭丟臉，雖說考試中途不小心睡過去了，好在有芬格爾的考題，依然有驚無險。

　　考慮到芬格爾說自己是個德國人，所以路明菲請芬格爾吃的全是德國菜。德國菜素來被中國人說是歐洲的東北菜，酸菜豬肉和香腸是他們桌上永遠(yuǎn)不會缺少的東西，單從材料來說有種東北大鍋燉的感覺，只是做法略有不同。再加上黑啤白腸和豬肘子，這頓飯頗有一種別致的味道，讓路明菲想起以前跟叔叔下館子，豪放的東北老板端上來的豬肉燉粉條差不多可以用盆來形容，夠味還夠量。

　　“師兄敞開了吃！這頓我請！”路明菲拍拍貧瘠的胸口表示自己很慷慨，這頓飯雖然貴了點但是絕對物超所值，本以為敗狗師兄只是卡塞爾里的留級生一條，沒想到關(guān)鍵時刻還能發(fā)揮偷考題的作用。路明菲當(dāng)然不是什么正經(jīng)姑娘，有答案不抄她就是傻子了，何況這次考試還那么關(guān)鍵。

　　“說到吃這行還是你們中國人行啊！”芬格爾啃著豬肘子，豎起大拇指，“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是活的好像你們都能抓來吃，烹飪的方式也是五花八門，說起來比起德國菜其實我更希望你請我吃中餐……但是這個餐廳里確實沒什么像樣的?！?p>　　作為一個德國人在美國創(chuàng)辦的大學(xué)，卡塞爾的食譜基本與東亞無關(guān)，它吸收的全是歐美精華，這讓路明菲的胃并不是那么適應(yīng)，才來沒多久，她其實也開始有點想念嬸嬸做的醋溜大白菜。

　　這是每個人都會有過的經(jīng)歷，沒有離開家的時候總是向往著外面五彩繽紛的世界，離開之后才會想念起家鄉(xiāng)老母親做的那一碗陽春面，將來你成了天天泡在高級飯館里的人，動輒一餐要吃掉幾百上千塊，可還是會覺得那碗只有蔥花和雞蛋的老面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它不但免費，更重要的是還能品嘗到只為你而綻放的愛。

　　“將來有機會的話，到了中國我可以給師兄你展示一下我的廚藝，包你吃遍全中國！”路明菲經(jīng)常跟著嬸嬸一起下廚，作為一個立志將來要當(dāng)個好新娘的姑娘，在廚藝這方面路明菲是為數(shù)不多還比較有自信的領(lǐng)域，因為嬸嬸雖然是個小肚雞腸的家庭婦女，但是做得一手不亞于餐廳的好家常菜，也正是因為這樣才能拴住肥頭大耳的叔叔，把路鳴澤養(yǎng)成長160重160的圓形。

　　“那我可得好好期待期待了！”有人這樣盛情芬格爾當(dāng)然也不客氣，吃著面前這頓已經(jīng)想到遙遠(yuǎn)未來的下一頓了，更何況俗話說秀色可餐，和美少女一起吃飯當(dāng)然也倍兒加的香。

　　“我也要一份。”零淡淡地說，她總是很平淡的一個人，唯有提到好吃的多少會表現(xiàn)的更可愛一點。

　　教堂的鐘敲響了，路明菲扭頭向窗外看去，大群的白鴿從那里涌出，有點像是奧運開幕放飛的和平鴿群，草坪上天空上都被蒼白的羽覆蓋，路過的學(xué)生們紛紛停下，仰頭看著漫天飛舞的鴿群。

　　路明菲來到這所學(xué)院已經(jīng)有三天，教堂的鐘從未敲響過，以至于路明菲以為那只不過是個擺設(shè)，如今銅鐘一再地?fù)u擺，低沉的鐘聲久久不息，就像一個鬧了別扭的小孩，不管別人怎么勸都停不下來。

　　“我們走吧?！狈腋駹柕吐曊f，他不笑了，也不吃了，分明剛剛還握著豬肘子吃的滿嘴流油，如今卻放下骨頭拿濕手巾默默地擦干凈手。

　　“怎么了？”路明菲發(fā)現(xiàn)有什么地方不對了，在這個本該美好愉快的正午，餐廳里的學(xué)生們都在鐘聲之后停止進餐，披上外套往餐廳外走去。

　　“有人永遠(yuǎn)地離開了我們?！狈腋駹柊咽Ｏ碌陌肫亢谄∥赵谑掷?，“不知道是誰，但應(yīng)該是執(zhí)行部的人，整個學(xué)院里就數(shù)那里的工作最危險，他們是直面龍族的屠龍英雄?！?p>　　這個看上去老是那么不正經(jīng)的師兄此刻忽然變得很正經(jīng)，路明菲跟在他的后面，莫名覺得這條敗狗的背影居然高大偉岸起來，雖然他本來就很高。

　　餐廳外面，所有的學(xué)生們都保持著不約而同的沉默，他們把自己的校服領(lǐng)結(jié)絲巾摘掉扎在草坪或者花園的圍欄上，低頭默哀，芬格爾大口大口地喝著那瓶黑啤，以他的胃口應(yīng)該很輕松就能干掉，但這一次他喝了很酒都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好像永遠(yuǎn)都喝不完似的。

　　“我不是想危言聳聽，可師妹你要知道，卡塞爾就是這樣的地方，從遙遠(yuǎn)的過去，混血種們誕生開始就是這樣，龍族與人類不共戴天，將他們埋葬是我們的使命。如果你害怕，你可以在畢業(yè)的時候選擇裝備部或者留校繼續(xù)深造當(dāng)個老師什么的，但即使這樣你也未必絕對安全，學(xué)院是個軍事要塞，總有一天龍族會找上門來，誰都沒法避免。唯一的選擇，就是在他們殺死我們之前殺死他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路明菲好像看到芬格爾握著的酒瓶有道裂痕，從他握著的地方開始，悄無聲息地向外延伸。

　　“師兄你以前也是很厲害的人吧？”路明菲問。

　　還記得在車站里，那個列車員說芬格爾是曾經(jīng)的A級，就這幾天的見聞來看，卡塞爾學(xué)院里能稱得上A級的人都是頂呱呱的猛人，好比說楚子航和凱撒，很難相信芬格爾這樣的貨色曾經(jīng)能和他們掰掰手腕。

　　“只是曾經(jīng)?！狈腋駹柛傻袅俗詈笠豢诤谄。丫破縼G向垃圾桶，三米多的距離，他非常精準(zhǔn)的送瓶入甕。

　　昨天晚上，長江，三峽。

　　黑色的直升機懸停在夔門上方，起伏的江面上，摩尼亞赫號徹底側(cè)翻了，它的船殼上遍布幾寸深的爪痕，就那么一輛道也許不致命，但當(dāng)整個船身都被這種創(chuàng)傷給犁過一遍之后，摩尼亞赫號不亞于是被生生褪了一層鋼鐵外皮。

　　曼斯教授佝僂著坐在摩尼亞赫號的殘骸上，直升機放下了懸梯，修長的黑影扶著懸梯降下，他舉著一柄黑傘，蓋過了自己和曼斯。

　　曼斯勉強抬頭看了一眼那個影子，艱難地笑了笑：“校長?！?p>　　昂然校長蹲下拉開曼斯的衣服，駭人的劍痕洞穿了他的側(cè)腰，幾乎將這里削去一半，曼斯每呼吸一次都伴隨著新的鮮血噴濺，如果不是龍族血統(tǒng)的強韌生命力，他本該在受到這一擊之后就當(dāng)場死去。

　　這世界上沒有任何醫(yī)生能救曼斯，因為死亡并非一種病癥，再怎么高明的醫(yī)學(xué)教授站在這里，也只能無力地?fù)u搖頭，他們甚至找不到補救的方法。

　　“你就要死了?！卑簾彷p聲說。

　　“是的，所以讓我做完最后的匯報，就像電影里犧牲的英雄那樣?！甭沟吐曊f，“龍王諾頓其實是個女孩兒，我想我們以后的課題上終于可以加上有關(guān)龍族的性別問題了，葉勝和亞紀(jì)沒能回來，在我們等待的時間里，諾頓偷襲了摩尼亞赫號，船員全部犧牲，諾頓本該立刻殺死我，卻只是在重創(chuàng)了我之后把這些放在我身邊。我們還得想辦法再和她交手一次，諾頓仍然在三峽的水系中存活?！?p>　　昂熱把那兩個泡在水里的東西提了上來，一個青銅罐子，和一個長方形的黑匣子，比行李箱小一圈。

　　“那不是龍王諾頓，只是一名龍侍，守護龍王靈魂的不死活靈。公孫述當(dāng)年看到的龍不是龍王本人，就是那個龍侍?！卑簾嵴f。

　　“可是龍侍為什么會把龍王的東西送給我們？”

　　“龍族的歷史向來都由暴力，戰(zhàn)爭和背叛書寫，尼德霍格都可以被白王背叛，次代種背叛初代種也并不奇怪?！?p>　　黑匣子緊閉著，但以昂熱的暴力打開它并不難，一旦撬開一條縫隙之后齒輪就開始微微轉(zhuǎn)動，暗金色的流光在直升機的射燈下如此耀眼。

　　匣子里陳列著七柄造型各異的刀劍，冰絲，松針，流云和火焰，每一種都紋路都不盡相同，它們在青銅城中放了千年，如今再度出現(xiàn)在世間，刃鋒的寒光一如剛剛鑄就時那般鋒利。

　　“煉金刀劍七宗罪，每一把都象征著一種罪孽，傳說青銅與火之王曾在公元世紀(jì)初打造了七把極致的煉金刀劍，他殺死了元素之后又重構(gòu)，以締造出無法被模仿超越的武器，其作用是用于龍族之間的戰(zhàn)爭，為了殺死其他龍王而創(chuàng)造?！?p>　　“這個銅罐是一個骨殖瓶?！卑簾嵊帜畛鲢~罐上的文字，“‘以我的骨血奉予偉大的陛下尼德霍格，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以命運統(tǒng)治整個世界?！@罐子里面就是龍王的卵。你說龍侍把能殺死龍王的武器和龍王自己的卵同時送給了人類，我可以猜測這名龍侍背叛了她自己的君主，諾頓將她封存在青銅城里違背了她自己的意愿，所以她要報復(fù)諾頓，借人類的手殺了他?！?p>　　“她為什么不自己動手？龍王只是一顆卵，而她擁有著能殺死龍王的武器?！甭箚枴?p>　　“死去的活靈沒有血統(tǒng)，要使用龍王鑄就的煉金刀劍需要極高的血統(tǒng)，否則連刀都拔不出來。葉勝和酒德亞紀(jì)或許成為了被迫喚醒活靈的祭品，即使這樣龍侍依然做不到?！卑簾嵴f，“而且這罐子里的并不是諾頓，龍侍沒有殺死他的必要。”

　　“不是諾頓？”

　　“古代龍族四大君主的王座上都坐著雙生子，這對執(zhí)行部成員們來說都是個秘密，因為這意味著每一位龍王我們都要殺他們兩次，一次就已經(jīng)是個極大的挑戰(zhàn)，兩次也許會讓人心生怯意。唯有到了真正的戰(zhàn)場上無路可退的時候，這個秘密才可以被公開?！?p>　　曼斯沉默了一會兒，“校長你可真有點混蛋。”

　　“古代的起義軍隊里往往最初都是流氓罪犯和惡徒，因為只有這樣的人才足夠兇狠，屠龍是個漫長且艱辛的道路，除了志同道合的戰(zhàn)友，我們還需要一些引導(dǎo)的手段，真正的屠龍英雄不會因為對手過分強大就選擇放棄，有些東西在一開始就隱瞞下去反而更容易提升軍隊的士氣。”

　　“那就繼續(xù)把這件事做到底?！甭拐f，“不要把夔門行動全滅的消息告訴學(xué)生們，對他們來說這種事還很遙遠(yuǎn)，犯不著要未來的英雄為死去的人悲傷，他們應(yīng)該還覺得屠龍是個有趣而熱血的事業(yè)，值得奮斗一生?！?p>　　“我們都是一樣的老混蛋，親手培養(yǎng)摯愛的學(xué)生，再親手送他們上或許回不來的戰(zhàn)場?！卑簾彷p聲說，“他們只知道葉勝和酒德亞紀(jì)的事，可是圓這個謊我們還得找個人給你代課?！?p>　　“讓施耐德上吧，他很想繼續(xù)當(dāng)教授?！甭固痤^，無盡的暴雨在他瞳孔中墜落，“告訴學(xué)生說我們?nèi)?zhí)行新的任務(wù)了，反正世界很大，龍族的遺址到處都有，永遠(yuǎn)都能說他們忙于新的探險，時間會沖淡記憶?！?p>　　“好，就按照你說的?！?p>　　曼斯沒有再回話，昂熱把雨傘收起放在地上，坐在曼斯的身邊，他點燃了一支雪茄，看著裊裊煙霧在雨中飄散，似乎這樣就能把煩悶的憂愁一起帶走。

　　“再見，我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