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婆婆說：“我愛紅色?！彼畮讱q守寡，沒趕上老年人可以通身穿得火焰一般的時代，又七十幾歲失明，她所見的紅色為數(shù)有限。由她的經(jīng)歷推斷，她見過最多的紅色，該是草甸子上的野百合，東北平原連天碧草中間金紅的一點，亮得教人心跳。自然、富有生命力、紅到極致，奶奶的福氣遠勝過滿眼房子的后人。
常做黑白的夢，偶爾做一次彩色的夢能開心好幾天。我對各種顏色都沒有抵抗力，多看一眼就覺得自己被吸進去跟顏色融為一體了。張愛玲喜愛濃重的顏色，要不顧別人感受地穿在身上，我比她愛得高級，相對可以忘我，見與不見，一直裝在心里。
小貓愛顏色的方法很特別，她熱衷于調(diào)顏色。從第一支水彩筆開始，絕大多數(shù)的筆芯都被她拆出來浸在水里調(diào)色，她所有玩具里能盛水的瓶瓶罐罐，加上我為她買的幾十只廉價透明玻璃杯，無一不裝著她調(diào)到最后的成果——辨不出顏色的混湯。她六歲時，朋友帶十二歲的女兒來，那孩子跟小貓玩了沒幾分鐘，衣服褲子就都染花了。
小貓當初選專業(yè)，先定的目標是醫(yī)生，我口口聲聲支持，心里總覺得她不像。后來轉(zhuǎn)去畫畫，專職調(diào)顏色，我立刻就放下心來，那才是她的菜。半路出家，學畫的時間比人家晚很多，要比調(diào)顏色的時間，多數(shù)人望塵莫及。
妹妹中年生活陷入低谷，常常失神，沉思默想聽不見別人說話。一天我倆一起走，問她話半天沒答，呆呆地盯著馬路對面新建的樓房，忽然轉(zhuǎn)過頭笑道：“我喜歡那個黃色，黃色讓人高興?！?p> 美麗的顏色也是藥，沖擊視覺的同時在荒蕪的心里彌散開，愁云慘霧不禁染，由兇險猙獰而柔和甚至浪漫乃至滑稽，不等風吹到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