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有大半年的時間吃土豆。
秋天土豆正當季,家家房子地中間有個一米多深的方形土豆窖,成麻袋的土豆買回來,解開袋口推倒,抓住麻袋角兒使勁兒抖,土豆骨碌碌滾進窖里去。土豆窖裝到總容積的三分之二,用兩三塊蓋板蓋上窖口。留一麻袋土豆放在廚房的酸菜缸旁邊。
天涼人的胃口大開,新腌的各種咸菜配烀土豆南瓜地瓜甜菜;大白菜燉土豆,你一碗他一碗,看似多到眼暈的一鍋菜轉眼就見了底;大人孩子齊上陣做土豆干糧,用鑿了小孔的“土豆磨子”磨土豆,瀝出水分用土豆面兒包菜餡兒上鍋蒸,灰黑半透明的一個大團子,就著咸蘿卜條兒吃;炒土豆絲,盛兩大盤,一盤澆醋,一盤不澆,卷烙餅吃。
裝土豆的麻袋癟下去。做飯前,大人叫小孩子:“去撿幾個土豆上來?!毙『⒆优d高采烈跳下去,土豆一個一個扔上來,大人喊夠了夠了,也裝作沒聽見,再多扔幾個上來。從土豆窖里爬上來,像英雄凱旋。懂小孩子的大人連忙夸“有用了”,不懂的來一句:“撿個土豆嘚瑟啥?!?p> 一冬天土豆白菜、土豆酸菜、土豆大蘿卜輪流坐莊,白菜酸菜蘿卜都吃沒了,窖里的土豆也長出了長長的白芽兒,孩子撿土豆順手把土豆芽掰掉,汁水沾到手上,涼、濕,味道也不怎么樣。這時候配土豆的只有不怎么受人待見的齁咸的咸菜和茄子干、豆角干,沒油沒肉,人們照樣唏哩呼嚕吃下去。
能幸運堅持到春天的土豆是最后的勝利者,被切成塊栽到地里,發(fā)芽、長葉、開花。土豆花不難看,在茂盛的綠葉之上隨風招搖,可沒見過有人摘它。
年紀大的人終其一生都在土豆的陪伴下度過,年紀小的趕上物質日漸豐富,仍在記憶深處保留著土豆的熟識親切,不至于離不開,隔一段不吃會想。
走得越遠,見過的食物越多,吃什么都像臨時起意,吃過就忘。從前常常見面的土豆,像是糟糠之妻,有它陪著,就有家的感覺。那些五花八門的菜蔬如同花花世界的鶯鶯燕燕,偶一經(jīng)過,短暫的欣賞之后再無意重遇。菜蔬無所謂,子不惠我,豈無他士?人反而有些可憐,身如輕絮、心似浮萍,在食物間流浪,不知道哪一天才是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