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終究逃不過死亡

　　該來的還得來，該走的害得走人一樣，事情也一樣。劉繼元已經(jīng)兩天水米未進(jìn)。本來讓病痛折磨的身體早已經(jīng)不堪重負(fù)了。這種病最終都是餓死的。食道已經(jīng)不能下咽。

　　劉繼元自從前幾天從麻將桌子上下來后，就再也沒有上過場子。實在是坐著都累。劉繼元早已經(jīng)想通了。家里的事情想操心也操心不了。以前想天天吃的白饃也算吃上了。雖然家里人還都沒有過上和他一般神仙日子。但他已經(jīng)過上了。雖然有些過意不去，但還有多少時日別人不清楚，自己還能不清楚嗎？

　　有時候疼痛難忍，背過人都吃吃下大概兩瓶止痛藥了。但是他不想兒女看到他的痛苦。不想他們難過。因為病這東西，誰也替換不了誰。又何苦讓人難過呢？一直表現(xiàn)的都很平靜。

　　劉繼元回想自己的一生。從兒時的他到現(xiàn)在的他，留在記憶中的只有一個字。不靈的土方子絕對不少。讓人死的快些，能幸運的長成人，娶妻生子。實屬不易。因為在他們那個年代里，生命實在是太脆弱了。每一次生病都是在鬼門關(guān)盤紅。醫(yī)療條件太差了，看不起病，吃不起藥。不是用不經(jīng)驗證的土方子，就是硬扛。土方子有很多靈驗的。也多虧身體硬。扛到了現(xiàn)在的好日子，最少有口飯吃。他見過餓死的人太多太多了。

　　現(xiàn)在頓頓有吃食的日子。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都不是不敢想。是從來沒有想過。那種感覺就像是，沒有見過大海的人，也沒有聽過對大海的描述。對于海這個詞沒有一個概念的認(rèn)識。對于他就是一個字眼而已。

　　那個兵禍匪亂的年代。農(nóng)民種的糧食吃不上幾口。今天征兵，明日北山的土匪來搶。余下的糧能撐到餓不死人，已是萬幸。每天就只有一個想法。吃飽飯，不餓死，活下來。

　　后來新世界來了，世界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大家都精神世界也是天翻地覆。只是好景不長，餓著肚子就只有一個想法，吃飽飯。再加上那十年。人心浮躁，都很茫然而不知所措，仿佛這個世界病了，而自己只是其中一份子，只能隨波逐流。

　　當(dāng)春天的風(fēng)吹來，人們被冬天的風(fēng)吹裂的臉確不敢展露笑容。怯生生的不敢踏步走出冬天。有膽大的走出去了，讓春風(fēng)中夾雜的涼氣吹回了家。低頭喪氣的。直到烈日當(dāng)頭，寒風(fēng)已散，大地解凍。人們才敢張開懷抱，撩開衣襟，讓驕陽溫暖了心。

　　劉老大想，自己也算是從黑暗中走來，歷經(jīng)過黑暗，向光明走去，向往過光明?，F(xiàn)在到了。春天雖然沒有來得及沐浴完春光，在夏日里享受陽光，但未來可期。孩子們在陽光里奔跑、玩耍、嬉戲，就是可能看不到那一天盛世的到來，留有些許遺憾。

　　當(dāng)死亡來臨，別人只能看著，也幫不上你，有時可能還會期許你快點死，有可能是想讓你少受些痛苦，有可能是自己也可以解脫，各種心思都有，但當(dāng)你死去的那一刻兒，不管是愛你的人，還是恨你的人。也許是陌生人，心里大多數(shù)難免悲傷，哪怕就一剎那的悲傷過后，他們繼續(xù)愛你，繼續(xù)恨你。

　　一生的愛恨情仇，生離死別，人情冷暖，誰又能說得清道得明？人心是世界上最復(fù)雜的東西，沒有人能洞察的清楚明白，包括自己對自己，都不能明白自己。

　　雨很大，這雨下在人們的心里，讓你的心里濕漉漉的，很重很重。病床前的人仿佛都在聽雨的聲音，很安靜。有人在角落里掉了幾滴眼淚，很響的聲音打破了這死前的寧靜。劉老大望著房頂。鄧的，絲絲的。不肯離開。

　　兒女兒女的呼喚也不能拉回他的目光，終于閉上了眼。淚水充滿了人們的眼無聲無息，好像是這雨落在了人們的心田，從眼眶溢滿。七姐放聲大哭，此時應(yīng)當(dāng)哭。因為這一生陪自己最長的人走了，以后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一個活法？只能用哭聲，宣泄心中的害怕。他害怕一個人，從小就是。

　　沒嫁過來之前，十幾歲時就不覺得世上有人對她溫暖過，因為是個女娃娃，家里有好吃好喝的，輪不上她，家里的活計，他可是一點沒落下，村里的白眼也沒少受。感覺到處都受到敵意的目光，連逃難來的乞丐也敢去奪他手中的窩頭，然后塞進(jìn)牛糞里，一會兒再挖出來吃。12歲時母親要把她嫁給村外的麻子換油，他尋死覓活的才作罷。那麻子他早都見過，是附近有名的丑人，沒頭發(fā)，臉上的麻點點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當(dāng)媒人來家里說媒時，被他聽到的。他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把媒婆趕了出去，還受了母親一頓打罵，后來以死相逼，才算讓母親放棄。

　　因為從沒有人對她好過。他認(rèn)為。那一個年月，能活著，為了活著。可以用任何手段，只因為母親可不是只想讓她活著，還有弟弟妹妹也得活著，14歲經(jīng)媒人說，以兩袋糧食為聘禮，把她嫁到了。省城邊的村子。先嫁過來當(dāng)童養(yǎng)媳養(yǎng)了2年。她見她男人，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小伙子。白白靜靜，一米八五的大個子。威武不凡，據(jù)說還認(rèn)識字。雖然不是大戶，也是小門小戶的窮小子，但已經(jīng)讓他少女時期能想象的夫君有了立體的樣子。

　　現(xiàn)在，那個陪了自己許多年的人閉上了眼睛。那一幕幕的溫存，都被風(fēng)給吹散了。讓雨打的凌亂不堪。他不知道該如何自持，只會放聲大哭。

　　劉繼元走了。棺木是之前備好的，香燭也早已備好。這是習(xí)俗，一是對事情提早準(zhǔn)備，以備事急。二是人們認(rèn)為活人備好棺木能讓人長壽？

　　大家都在商量劉繼元的后事。大女劉珍。看病已經(jīng)為劉繼源花費許多，劉珠、劉定江、劉定山。每人出資300塊錢，剩下的定國出，因為劉繼元分家的時候和小兒子一起生活，所以定國也沒有異意，只是定國在他爸病時也花費許多，現(xiàn)在也沒有錢貨，說著就走出去借錢去了。

　　定江這時說話了。我爸在時，我給爸了50塊錢，爸也沒花了，這錢可不能瞇了。從我的錢里得減去。主事的人一聽，愣了一下，看著七姐，希望說句話。一是這事情提的太難看。二是只有七姐能說他的兒子。讓他絕了這丟人心思。但七姐此時一聲都不吭。他害怕，這是他兒子。他怕他的兒子不高興。這時定國不在，定國媳婦杜華接話了。對著主持人說。大伯，我二哥說的對著，這錢得刨掉。那我。二哥就給250夠了。反正一家子我都是250。這時的定江也說話了。那我以前給爸做棺材還多出了90塊錢木頭錢呢。也給我一退。杜華聽了笑笑說，好，給我大哥也一退。我大哥給了90退100。主事人看到這情形目瞪口呆，也只能照辦。

　　事辦的很熱鬧，錢也花得很多，一家一年的收入可能都不夠，總共花4000塊錢，大哥出250塊。二哥豬200塊。二姐出三百塊。鄉(xiāng)黨們行的份子有1500塊錢。算下來，劉定山?jīng)]“掙著錢”。劉定山聽媳婦說完那天的事情時，氣的那叫一個難受。反倒杜華想得開，說：你生啥氣？你是個老小，沒你說話的份兒，你媽不說話，怕得罪人，主事人大伯又不好得罪人。惡人我來當(dāng)，惡心事情有人扛。定國嘆息一聲，也不言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