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篇:三生石
玄龍上前幾步，抬手拂去他肩頭的雪花，順勢攬上他清瘦的腰身，眉眼含笑。
比起女媧和伏羲兩兄妹，他更喜歡和共工親近，只是這個被他撿來的少年似乎總是不喜近人，令他不禁有些頭疼。
“大父，我們會死嗎？”
甫一被玄龍摟住腰身帶入懷中時，共工禁不住僵了僵身子，但很快便又放松了下來。
“自然會的，這世間萬靈皆逃不過此命。”
昆侖山巔常年落雪，寒冷非常，少年的身子卻是柔軟溫?zé)?，玄龍抱上了便不愿意放手了?p> 滿天星河映耀九州大地，落雪三千普惠萬象萬物。
在玄龍的認(rèn)知中，“死”便是歸于混沌，就如同盤古、華胥他們一樣。
消失了，不見了，從哪里來回到哪里去，連一點點的痕跡都不會留下。
他并不知道自己何時會死，但想來也無多少人在意的。
共工被他抱著坐在山崖邊，晶瑩的雪花落在肩頭耳側(cè)，卻無多少寒意襲身，只因他在大父的懷里。
“吾不愿死……大父乃這世間最長命之人，若吾死，大父一人會很孤單?！?p> 少年的目光落在遠(yuǎn)處，聲音清冷微沉，細(xì)白修長的手指緊緊攥著腰間男人的衣袖，竟是執(zhí)拗得令人吃驚。
他知道的，伏羲和女媧是兄妹，他們愛著彼此，即使一個人死去，另一人也無法茍活，只有大父……他一直是一個人。
“呵！”
聞言，玄龍竟是低低地笑了起來，眉眼舒展，那是一個非常愉悅的笑容。
“共工，你可知吾生于混沌，生死都不由己，吾已然習(xí)慣于獨行世間，本不期望什么，然今聞爾一言，吾心甚慰?！?p> 也許當(dāng)玄龍笑著說出這句話時，他的心是暖的。直到很多年后，他嬌妻入懷，俏女環(huán)膝，記憶中仍然能夠?qū)さ媚且荒ㄇ鍦\的聲線。
大父，吾不愿死。
……
“是故，當(dāng)年共工大帝創(chuàng)輪回，乃是為了……君御大人？”
湛空的聲音有些不穩(wěn)，呼吸微促，有些無法理解這樣令人難以置信的說法。
他是想過當(dāng)年共工大帝創(chuàng)輪回可能有隱情，但沒想到竟是單單為著一人！
“正是。而那，也是一切罪業(yè)的開始?！?p> 納蘭勾著唇角淡淡地笑著，眼神溫和至極。
那是個癡人啊，為著一個人，一個信念，他極盡全部神力去完成一項浩大的工程，在那期間，從未向女媧伏羲兄妹提及只言片語。
當(dāng)年在地九重的紅蓮業(yè)火中，君御當(dāng)著共工的面在三生石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共工自是十分歡欣。然而對于君御來說，那只是他用來安撫少年的小把戲而已。
后來伏羲與女媧互生愛慕，離開了滄溟之海，君御則自囚于昆侖山巔為他二人贖罪。
兄妹相戀乃于倫常有悖，君御不忍看到二人苦苦哀求的模樣，只囑他二人好自為之。
那日的昆侖山巔，共工陪著君御站在茫茫蒼雪中，看著那兩人相攜離開的背影，他忽覺心頭一痛，竟是對身邊之人無故生出了幾分疼惜之意。
終究是無法相伴嗎？
“大父，吾愿與爾共入輪回，生生世世相守相伴?！?p> 聽到少年的話，君御只是微微一笑，卻并不相應(yīng)。
他君御何其有幸，竟能得一人共入輪回?？墒?，他不能……
終究是無法承諾于他啊。
“后來，因著人族的異化，六界出了大亂，女媧束手無策，只得前去滄溟之海尋求君御的幫助，只是那時……他已經(jīng)不問世事很多年了?！?p> 似是回想起了什么，納蘭一直溫和的神色竟是變得有些凌厲，唇角的弧度漸漸趨向于冷嘲。
……
時過境遷，共工已不是當(dāng)年的青澀少年，那一身玄色的寬袍穿在身上，眉眼間盡顯冷峻之色，竟是能隱隱顯現(xiàn)出與君御極其神似的風(fēng)骨。
“大父有言，不見任何人?！?p> “可是人族有難，那是我們一起創(chuàng)造的孩子！共工，你創(chuàng)輪回不就是為使人族長生？你怎忍心看他們受此劫難？”
相對于女媧的焦急，共工的無動于衷便顯得有些過分冷漠。
“人族如何，于吾何干？吾創(chuàng)輪回乃是為了大父。女媧，或者吾該喚你一聲人皇。當(dāng)年你同伏羲離開滄溟之海。離開大父時，就該想到，你二人所為，乃是逆天改命。大父自囚于昆侖山閉關(guān)不出，便是為你二人贖罪，只是……報應(yīng)還是降臨了。”
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手造就的人族毀滅，這或許是對女媧最大的懲罰罷。
可是怎能如此呢？妄圖逆天改命之人又不止他二人！
忽然，女媧大笑起來，那雙美麗的金瞳中充滿絕望與瘋狂，只是一如往昔，沒有任何淚水。
“好！好！竟是如此！可是共工……你一心創(chuàng)輪回，便是為求大父不至于孤苦此生，太可笑了！簡直是愚蠢至極！”
隨著女媧的笑聲越發(fā)諷刺，共工的臉色越來越差，眼神也愈發(fā)冰冷陰沉。
“女媧，你瘋了?！?p> “吾瘋？”
“共工！瘋的人是你?。∧憔尤挥薮赖綖榇蟾父拿?，他老人家生于混沌歸于混沌，生來便注定一生孤苦，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之所求又是誰！！”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大父怎么可能相欺與他！
“……你若不信，大可前往地九重查探，三生石上根本就沒有大父的名字！一直以來你自以為是的所謂相伴，不過就是他老人家不忍糟踐你一片真心，相欺與你罷了！”
神識已然混亂，共工像一陣風(fēng)一樣消失在滄溟之海，而女媧則趁機進(jìn)入昆侖山。
后來，女媧還是請出了君御。
“共工去了何處？”
“回大父……共工前去同伏羲商討計策，已先行一步。”
聞言，君御深信不疑。
君御助女媧平定了人族的動亂，斬殺了作亂的妖獸與首惡之人，并以神力為人族強靈固本，使其不至于喪失本性。
但是直到伏羲帶領(lǐng)諸神下界助女媧重建人界秩序，君御覺出了些許不對。
“共工呢？”
“回，回大父，共工前去地九重，查看三生石……”
什么！
一語驚人，君御甚至來不及思考，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巨大的龍身盤旋而上，又極快俯沖而下，瞬間沒入地下。
不出君御所料，當(dāng)他趕到地九重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黑衣墨發(fā)的少年跪在三生石前，面色哀戚，一雙眸子猩紅。
“共工……”
聲音竟是有些發(fā)顫，君御慌了，慌得連心都在發(fā)疼。他緩緩走向那人，心中悔恨不已，后悔當(dāng)時為了安撫少年，竟是做出了此等相欺之事！
“大父?！?p> 地九重業(yè)火四起，映著少年如玉的面容。
共工維持著跪地的姿勢，微微側(cè)首，目光觸及男人滿含愧疚的墨眸，他竟是凄然一笑。
“三生石上并無大父姓名，就連輪回簿都是空白的……這九天六界何其浩蕩廣袤，怎的……偏偏容不下大父一人？”